6月中旬,阿朵回到湖南采風,她走入一處僻靜的樹林,有涼風、溪水和蟬鳴。陌生氣息出現(xiàn),蟬鳴止住。阿朵靠近樹干上乘涼的蟬,對它唱:“嘰嘰嘰嘰喳喳,嘰嘰嘰嘰喳喳,洽洽……”“我告訴它,吵到你了,我等你一會兒,你再來?!彼章暫螅s鳴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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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死里復活后,阿朵獲得了與自然對話的能力,這被她視為新生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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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一個深夜,阿朵因心臟劇烈疼痛驚醒。入行多年積攢的身心疲憊全面爆發(fā),她動彈不得。她剛剛出了書《煙雨鳳凰》,即將開展的五個城市簽售活動不得不取消。她想回家——過去幾年,她總靠故鄉(xiāng)湘西鳳凰的山水人情恢復元氣。但這次狀態(tài)崩潰得太過徹底,她不想讓父母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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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曹方將她帶回了自己的家鄉(xiāng)西雙版納。那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村寨,游人罕至,天朗氣清。第一個月,她只能在床上吃藥、看書,每天喝點湯和粥。她說不出話,也沒法走路。在瑪雅預言的世界末日那一年,唱跳歌手阿朵迎來了職業(yè)性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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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阿朵人生中最頹喪的時刻。過往的32年,她目標清晰,行動力強,亦有天分。10歲考藝校學跳舞,用“全校第一”和“公費三年”的條件說服了父親。13歲要去當兵,同樣全家反對,直到當?shù)剀妳^(qū)司令員登門拜訪,稱她如果不去,一起考試的女孩們都不收了。當兵到20歲,衣食無憂,光榮軍屬的牌子光耀門楣,她又要轉業(yè)當歌星。她與日本知名制作人小室哲哉的香港唱片公司簽約,一個月6000元生活費,那是1999年。隨后她先后簽約正大國際與太合麥田,上春晚演唱《再見,卡門》,發(fā)表兩張專輯《盛開》與《寶藏》,成為中國唱跳歌手的佼佼者。“從小到大誰都得聽我的,我什么都不是你也得聽我的。這種主導性的背后是因為我總是能給出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傊?,我做主,我選擇,我負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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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世界的角力在于,如何扭轉世人對“性感”的偏見,讓她盡情發(fā)揮自己的藝術才華。阿朵從19歲就開始作詞作曲,第一張專輯《盛開》中已經收錄她的原創(chuàng)作品。第二張專輯《寶藏》,她更幾乎包攬了整張專輯的詞曲創(chuàng)作。然而,人們提起她總是春晚上難得一見的性感熱舞與著裝出位的《男人裝》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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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她的聲名建立于女性被物化的審美形態(tài)之上,阿朵備受其苦。2012年,阿朵參加了第九屆金鷹節(jié)的演出,她排練了72個小時,休息時間極少,3天瘦了7斤。演出結束后,新聞標題是“阿朵露半球勁舞”。幾天以后,在湖南望城喬口古鎮(zhèn)的一次采訪中,記者描述了上臺前阿朵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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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喬口的臨時化妝間里,阿朵停下正在化妝的手,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你知道嗎?我的歌都是自己寫,自己創(chuàng)作,可是無論我舞跳得多好,歌唱得多好,很多人卻不會注意到這些,太多的人只注重你的外表,你火辣的身姿。外表的光芒,遮住了我的內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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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樂壇已經大不如前,同類型的歌手頻頻浮現(xiàn),阿朵的獨特性正在減弱,她的作品亦越發(fā)難以得到重視。那時,她正經歷著第三段不太順利的愛情。在《煙雨鳳凰》中,阿朵寫道:“在我的生命中有兩樣東西是不可以妥協(xié)的——我的愛情和我的作品?!倍叩耐瑫r潰敗讓她身心灰暗,難承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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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撐不住了。無論藝術、事業(yè)、愛情,過去三十多年付出獲得的所有東西都被拿走了,連健康都沒有。整個人都碎了。只好說我全部放手,放出去?!卑⒍涮稍诖采下犞L雨聲、鳥獸叫,聞著百花香、粥米味,腦袋里一直回蕩著羅大佑的一句歌詞:“生命終究難舍藍藍的白云天?!彼娜松繕思兇獾弥皇O律锉灸堋钕氯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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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開始落了,阿朵能下床了。她常拄著拐,在古茶園里踱步。樹開始結果了,她能從快走變成小跑了。她開心極了,想唱歌,張口是:“na ta cei ,na ta sa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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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跟那條路說,我終于能跑下來了,我開始好了。它回應我,化成好多小精靈在我周圍為我開心。這是我和大自然交流的語言,從我心里流出來?!卑⒍湔f,“快死了的時候,我好像重新打開了一扇新的門,一種新的語言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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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阿朵將碎裂開的身體重新拼合,在他鄉(xiāng)找到了生命的來處。這段經歷被她寫進了歌曲《死里復活》中,這首歌的最后一句是:“原來生命裂了縫/陽光才能照進來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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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門不就是過去傻傻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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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朵走紅于2005年春晚,她演唱了第一張專輯《盛開》的主打歌《再見,卡門》。她頭發(fā)微卷,一身閃爍。踢腿、轉身,眉眼勾人,動作自帶風情。她的熱情從屏幕里溢出來,不到一分鐘的表演讓人們記住了這個吉普賽裝束的25歲女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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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美筆下的卡門美艷動人,生性率真,敢作敢為,這與阿朵的性格有大面積重合。她稱這部分的性格“過于原生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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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北京二炮文工團時,她按照在家鄉(xiāng)生活的方式與人相處。團里的一個人拉肚子,她想:每次拉肚子媽媽不是給我黃連素嗎?便拿著黃連素敲了那個人宿舍的門。門開了條縫,對方冒了個頭:“你來干什么?”“你不拉肚子嗎?給你黃連素?!睂Ψ綉岩傻乜戳艘谎?,拿了黃連素把門“砰”地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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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干嘛?為什么會這樣?我下次還要這么做嗎?我下次是不是該先問問,你在拉肚子嗎,你需要我的藥嗎?那一段時間我真的很想改變?!卑⒍浠貞?。她是團里為數(shù)不多的湘西人,“在他們眼里我本來就很另類,我需要有個朋友。但我發(fā)現(xiàn)不管我怎么做我們都做不了朋友,那我干脆就做自己,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這樣?!毙愿裱永m(xù)至今,出落得成熟得體。在今年的綜藝節(jié)目《乘風破浪的姐姐》中,阿朵能熱絡地和別人打招呼,也會用專業(yè)的能力為寧靜分析唱歌選段的優(yōu)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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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她身著多套內衣,為《男人裝》拍攝了一組照片。拍攝持續(xù)23個小時,現(xiàn)場工作人員多達47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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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裝》的封面女郎都是身著比基尼的女性,阿朵這期卻賣得格外好。據(jù)《男人裝》統(tǒng)計,當期雜志3天內賣出了五十多萬本——這至今仍是該雜志的最高銷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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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這組照片的成功歸功于:“很性感,而且是反東方傳統(tǒng)女性的。以前的封面感覺是別人來選擇我,而那一期給人的感覺是我來選擇你。之前都是一個小女人穿泳裝,很柔美的樣子,但我覺得中國女性不只是那樣的,就設計了一套不一樣的寫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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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朵的父母是她理解愛情的模板。在她的印象中,無論上街逛公園還是在家看電視,他們常常手挽著手,肩靠著肩,兩個人輕言細語,在公眾場合惹得很多年輕人看。媽媽到北京看她,每天都會跟爸爸煲電話粥,聊今天的菜價,問爸爸麻將贏了多少。一天,媽媽在電話里說肚子不舒服想去趟醫(yī)院,但阿朵和妹妹都很忙,沒空陪她。第二天,爸爸出現(xiàn)在北京,問媽媽:“你肚子還不舒服嗎?我陪你去醫(yī)院?!卑⒍鋯柫瞬胖溃职址畔码娫捑腿ベI車票,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硬座到北京。媽媽每次聊到爸爸,眼里綻著光,臉上是幸福。阿朵覺得,愛情就是這樣子的,她的愛情也應該是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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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進入愛情時,她像卡門一樣毫不猶豫地給予。她將之形容為《邊城》里的翠翠與女英雄向警予的綜合體:一邊柔情一邊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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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并沒有遇到理想中像爸爸一樣好的男朋友。幸運的是,大部分沒有結果的情愫成為了創(chuàng)作素材。20歲時一句戀人的“我愛你”讓她寫出了《相愛的歌》:“心跳的感覺依然強烈/除了你我好像什么也看不見。”21歲的分手化成了《漫漫》:“抬頭看滿天星空啊/是我的微笑/我在慢慢把他忘掉/我已不在愛恨里久久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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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往的采訪中,她多次談到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的三段戀情:“一個毀掉我所有對愛情的想象,一個把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全部打擊到底,還有一個拿走了我所有的財產?!奔毠?jié)則秘不示人,只說,“那時候我很自卑,我是不是很差???是不是很丑啊?是不是很糟啊?要不然為什么對方會這么對我?我覺得自己特丑,也不愿意出去見人,甚至還想去整容。反正到最后我啥也沒有了,還一病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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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里復活后,她重構了愛情觀。“愛并不是說你付出一切犧牲了就是好的。我那時候當然覺得好美好凄慘好動人,但現(xiàn)在覺得沒有用的,一定要把最美好的愛給對的人、給懂的人?!爆F(xiàn)在回想,出道前十年跳舞曲、唱愛情、玩性感,都是對的。“《再見,卡門》最像我當時的狀態(tài),那不就是過去傻傻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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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阿朵在央視節(jié)目《回聲嘹亮》中再次演唱了《再見,卡門》。這次,她穿著改良的苗族服飾,頭發(fā)盤起,沒有伴舞,一臉柔情,鄭重地對卡門說了一聲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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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養(yǎng)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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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阿朵已經開始有意識地轉變音樂風格。她自認擁有市場洞察力,能感知到當下痛點。所以她最先以《再見,卡門》為觀眾熟知,又以性感照片獲得大量關注。她用零散的時間采風,于2011年寫出了《一人一花》?!拔议_始從頭想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是湘西少數(shù)民族出身,我跟別人有什么不一樣?”她的思考因奔忙被打斷,直到那次崩潰后才得以重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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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到北京起,每當她說到湘西,被人問到最多的關鍵詞前三名依次是“土匪”“湘女”和“趕尸”。盡管是一些刻板印象,她聊起來依然樂此不疲?!拔腋泄僦械南嫖?,如同看著一只七星瓢蟲,從手背爬到手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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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好后,她帶著尋找自我的希望,從西雙版納回了家,卻發(fā)現(xiàn)鳳凰已經不可避免地商業(yè)化,兒時的小吃已經變味,原本有山有水,現(xiàn)在只剩橋。早晚沒了鳥叫,只有車喇叭聲。夢中的家園不見了,家園只能夢中見。她決定去更古老的寨子里找尋民族的留存。鳳凰本是土家族和苗族的聚居地,阿朵是土家族人。但由于土家族文字已經失傳,而苗語尚存,她尋訪的大多是苗寨。路上,阿朵隨身帶著筆和本子,靈感泉涌,歌詞寫得密密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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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入云南文山、貴州黔東南、湖南湘西的古老苗寨。在原始森林里,她甚至偶遇了覓食的野象。有段時間,她想吃菜只能自己種,想吃魚去河里撈。她種了一季菜,有白菜、香茅、檸檬樹和格?;?。她說這段經歷讓她感悟了生命的歷程,“一顆種子若不死,麥子怎么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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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貴州黔東南的山里,遇上了水災,沒有蔬菜吃,一整個星期都只能吃臘肉。但這比剛到寨子的時候容易適應。她向當?shù)氐木用癖磉_留宿的想法后,成功地與他們同吃同住。上廁所要踩在糞池上面架的兩塊板子上,“就像在耍雜技?!彼X的時候,屋里儲藏著糧食,床邊躺著狗,床底睡著雞,睡前還得蒙著頭,因為常有老鼠從頭上爬過。天亮了,身邊雞鳴狗吠,睜眼,晨光帶著露水和青草香。頭發(fā)解綁,寨子醒了。“一切都是大自然的氣味,很治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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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里的人更讓阿朵不舍得離開??吹揭患胰说碾u飛到了樹上,她無意中說一句“這個雞跳這么高,肉一定好吃”,那家人就把雞殺掉請她一起吃。冬天濕冷刺骨,她說這么冷河里的魚應該都游不動了,很容易抓起來。一會兒就有人光著腳從河里捉魚上來。晚上,他們唱起古老的歌,跳著舞,有時甚至到天亮?!八麄兌疾徽J識我是誰,僅僅是因為我們一起住,他們就用他們的方式來愛我,我很喜歡這群樸實美好的人?!彼踔灵_始感恩過往,寫出《苦難·幸?!?,“誰把心海打開/誰把海天分開/你能順著心嗎/心能順著你嗎……苦難是化妝的祝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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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湘西深山,阿朵拜訪了黃永玉推崇的一位蠟染老匠人,想跟他學習。老人家把技藝傳給了兒子,兒子還沒找到下一個傳人,阿朵成為了那個幸運兒。阿朵學了好幾個月,用真絲做成了一批蠟染圍巾。隨后,她又去深山里,學起了苗鼓,五個月后,她成了非遺項目的傳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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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生活讓她將往事清零,創(chuàng)作也進入了全新的階段。一次采風途中,她聽到了土家族民謠《扯謊歌》,“雞長牙齒馬長角,六月的菱格磨水喝,半夜看見雞生蛋,積水潭上鳥做窩,風吹巖頭坡上滾,我從來不唱扯謊歌。”她以此為藍本,決定用黑色幽默的方式寫一個愛說謊的人。這種人“舌尖上花開得婀娜,耳洞里住了只駱駝”,但愛的時候,愛他包括他犯的錯,不愛的時候,“天花亂墜又如何,”謊言都是蒙太奇,拼貼出愛情的幻覺,身在局中真假不分,“笑著的你不快樂,”“生活中常遇到這樣的人,經常說謊,但又用很誠實的表情講出來。我就把歌曲的歌改成了哥哥的哥,就是愛說謊的小哥哥?!备鶕?jù)對苗族音樂的印象,阿朵還出了一個苗語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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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乘風破浪的姐姐》舞臺上,阿朵第一次給電視與網絡觀眾呈現(xiàn)了這首歌的現(xiàn)場,音樂博主耳帝評價:“高級又天然,先鋒又民族,充滿著呼之欲出的土地般的生命力與一股神秘野性的張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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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始于重生的自我尋找之旅在2017年來到一個節(jié)點,那年11月12日,阿朵發(fā)微博:“忠于夢想,忠于自己,忠于所有的愛~我用5年干了一件事,為了這片生養(yǎng)之地正式匯報一聲:新人阿朵‘死里復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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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她成立“生養(yǎng)之地”廠牌,簽下在深山里偶遇的民族音樂人,有苗族情歌傳承人、苗族蘆笙傳承人、湘西水腔傳承人、布依族歌王、納西族歌手等等。在山里傳承苗族鼓舞武術鼓期間,她將田間的農婦等很多不同職業(yè)的少數(shù)民族女子集結組成“苗族十三鼓”……2018年12月,阿朵帶領他們發(fā)布合輯大碟《未來民族》,繼續(xù)她的音樂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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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朵記得老人講給她聽的故事:曾爺爺落葬那天,大雨瓢潑。家族的人按時辰上山走了一個多小時到達墓穴,挖著挖著,墓穴里的水嘩嘩往上冒,像泉眼一樣。挖好后,族里的梯瑪(在土家族中,指法力高深、可以與神靈對話的法師)下令放棺木,墓穴涌出的水隨著棺木下放跟著往下走。棺木落好,雨過天晴。梯瑪對家族的人說:你們后輩要出人才,可能為你們整個家族做些有影響的事,也許影響到整個民族。他指著阿朵的爺爺說,可能要在他的下兩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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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過去了,阿朵依然記得這個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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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音樂在用油和水做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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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阿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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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為什么會在2010年就想到去采風?當時你主要作品還是一些偏都市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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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朵:我不想再做當時的一些流行歌了。但是那時候太忙了,有很多錢要掙,有很多活要接。但那時候掙錢不是為我自己,是為我當時的公司。我集體榮譽特別強,想要公司好,因為我覺得公司要培養(yǎng)我要投入,我就想為公司掙錢,所以就使勁掙錢,成為了當時著名的叫作“圈內演出行業(yè)的搖錢樹”,他們都說“阿朵的檔期永遠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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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對音樂很有追求,對舞臺藝術很有追求。說實話,后來很多人玩的其實真的都是姐玩過的。我每一個階段都比較超前,不論是最早的春晚上熱歌辣舞性感的形象,還是說在雜志上的顛覆大家對東方女性的性感的認知。你想我的轉變,從一個部隊文藝兵變成了一個簽約藝人,從一個舞蹈演員然后變成了一個女歌手,真的都好像先跨兩步。在那個時候很多人都開始做我也做的流行樂,我就覺得沒有意思了???0歲的時候,我開始想,我的人生在那個階段已經實時就實現(xiàn)了——成為唱跳的流行歌手,但是并沒有達到我最想要的頂峰,我就不要再在這條跑道上跑了,我想要換一個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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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在一個山里頭,我突然想通了,好了,我不要再去爭第一了,我要做唯一。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覺得我要去做民族音樂。因為民族音樂已經歷史非常悠久了,那時候又沒有什么錄音這種現(xiàn)代化的傳播工具,怎么能夠幾百年上千年傳下來?一定是真的特別好,特別打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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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覺得這里面實在是太奇妙了,都市的人、這個時代的年輕人沒有更多去關注,是因為我覺得沒有用他們能夠聽得明白、喜歡的溝通方式和手法來讓他們知道。所有的非遺的傳承人,尤其是那些已經六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們,他們一張口,一個非常深沉、深刻、直擊靈魂的聲音發(fā)出來,非常地吸引我。我開始學他們,但是我永遠也學不好,也不可能模仿到他們的樣子,所以我就在想,不管是舞蹈還是音樂,還是任何的藝術的表現(xiàn),我應該先學會大概了解他們,再用我自己的理解,變成我們年輕人能理解的方式傳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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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自己是一個橋梁,是一個搬運工,我想把這些美好的特別有力量、特別酷的民族音樂變得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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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你當時在山里面是看到了什么會讓你突然覺得不要爭第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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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朵:沒有具體看到什么,是當你重新再回到那種大自然的環(huán)境,思考問題的角度就開始產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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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這種是什么樣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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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朵:以前在都市當中忙得沒有時間思考,連飯都沒時間吃,沒有真正沉下來,你要創(chuàng)造的時候,心不能浮躁。就像這個房間藏了一塊表,你很燥的時候,你聽不到秒針的聲音。所以要讓自己極度安靜,先回到大自然當中把自己倒空。我花了兩年多,從2010年到2012年——這個很難,就如同上了高速,不是隨時想下就能下,一定是到了下一個路口才可能下。就像結束一段感情,我可能要用兩年的時間把回憶和這一段時間、這一段情感所帶給我的很多不管是好還是壞、正確或者錯誤的東西全部都清零。我說的這種清零是它不可能再隨便讓我起漣漪,你明白我意思嗎?不能電視臺放了一個傷心的歌你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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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為什么會選擇苗寨作為采風最主要的地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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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朵:土家寨、苗寨,各種寨都有 ,但苗寨相對是偏多的,苗族是中國的第四大少數(shù)民族,人口一千多萬。湘西是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我的家族里面就有土家族和苗族。我發(fā)現(xiàn)全中國對維吾爾族的音樂、對藏族的音樂、對蒙古族的音樂,這三種都非常有符號化和標簽化,而且做到了很好的市場化。像維吾爾族的音樂,王洛賓老師創(chuàng)作了那么多。藏族那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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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家對苗族的印象是什么呢?是從頭到腳叮叮當當,要不然就是放火。其實它的音樂超級棒,有很多無調式的和聲,都是在鋼琴上找不到的音,放在一起很奇妙。還有很多類型的唱腔非常有意思。這些無調式的音樂,有很多古歌是在講所有的歷史,苗族的遷徙,祭祀;還有情歌,苗族情歌特別美,情感很豐富;還有各種迎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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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前三大少數(shù)民族的音樂已經很清楚地展現(xiàn)在大家面前,我是不是可以也做一點有苗族元素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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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土家族的音樂和苗族的音樂有什么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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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朵:土家族的音樂更細膩,苗族的要更奔放。苗族講萬物都有靈,唱創(chuàng)造我們的上天,唱創(chuàng)造了天地萬物,唱萬物里面都有上天的靈在里面。在我看來萬物都有靈魂,所以接下來我也在籌備,想把萬物中可能看起來不那么可愛的東西存在的可愛唱出來。比如一些動物你覺得又懶又臟又丑,但它有很可愛的一面,我就想用音樂的形式將它們可愛的一面體現(xiàn)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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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死里復活》和《未來民族》里面你覺得還沒有達到你想要的部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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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朵:這個沒有辦法言傳。因為我做的東西它是一個融合,民族音樂是特別傳統(tǒng)或者古老的,我要跟最先鋒的前衛(wèi)的流行音樂融合,我一直在用油和水做實驗,讓它看不出是油還是水,我知道這要不斷地去實驗,但我講不出來。我就是要讓它融合到最后,看熱鬧的人也很喜歡,看門道的人也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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