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王圣志 四十歲以后我才懂得怎么拍片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孫凌宇 日期: 2020-08-29

“你看《紅樓夢》,曹雪芹他不但能夠理解大小姐,也能夠理解丫鬟的苦處,甚至他能夠理解壞人。這種人跟人之間的共情,理解一個人的能力,才是做導(dǎo)演最重要的,如果缺乏這些東西,拍不了紀錄片”

口述 王圣志 整理 本刊記者 孫凌宇 實習(xí)記者 林瀾 發(fā)自北京

編輯 楊靜茹 rwzkyjr@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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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而已,說得容易。提到村上春樹29歲才寫第一篇小說時,誰的語氣里不是帶著大器晚成的惋惜。在聽一套知識付費課程就號稱能摸清一個行當(dāng)、學(xué)會一個技能的推崇快速入門而不再強調(diào)穩(wěn)扎穩(wěn)打的當(dāng)下,很少有人像導(dǎo)演王圣志一樣能夠認清并愿意承認自己在干了半輩子的行業(yè)里依然業(yè)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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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歲之前,聽到別人叫王導(dǎo),他心里不安,不敢接話,回答說,還是叫我名字吧,叫我王圣志?,F(xiàn)在稍微好一點,人家叫王導(dǎo),他難為情地“哎呀”一聲,算是答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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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了近二十年,直到近一兩年拍出《早餐中國》和《文學(xué)的日?!?,王圣志才算真正進入公眾視野。出名與否、播放量多寡,倒不是他心中的評判標準,重要的是,“我跟你說,真的要經(jīng)過好多年,我40歲以后才懂得怎么拍片,怎么樣說一點人話,怎么樣讓拍攝對象放心下來,用真誠的一面對待鏡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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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經(jīng)驗總結(jié)里,懂得體悟人情世故以及捕捉真情流露,遠比專業(yè)知識重要。團隊里的年輕導(dǎo)演們參加培訓(xùn),被告知要摒棄以往書面化的采訪腔調(diào),學(xué)習(xí)以老友的心態(tài)去拜訪,先關(guān)心對方的煩惱。王圣志不會指定他們?nèi)タ茨男┘o錄片,但每月都會推薦一兩本書,有時還給他們上短篇小說課,或是古典音樂課。書單包括舒國治的《臺北小吃札記》《水城臺北》;在美國的華人劉震慰寫的《故鄉(xiāng)之食》;王占黑的《街道江湖》;海明威的短篇小說等等,比起專業(yè)的美食書,臺灣音樂評論家焦元溥的古典音樂入門書《樂之本事》等雜書和短篇小說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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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書從短期來看,不會直接作用于拍片,但王圣志相信,書一定會在某種程度上反哺影像。通過《三言二拍》《老殘游記》這類世俗小說,實際上是要打開一種眼光,成為一個看得見的人,而不是有眼無珠,熟視無睹。他又一次提到《紅樓夢》,“劉姥姥帶著板兒第一次進大觀園,進賈府之前,兩次扯了板兒的衣服,把他身上衣服扯平了。就這么一個細節(jié),我們都覺得無比美好。拍片其實就是拍細節(ji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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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見”之后,會發(fā)現(xiàn)所謂的生活的美好其實都在身邊,所謂的細節(jié)都是自己常識里面習(xí)焉不察的東西。“都說成都是一個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這是一個概念,你要用細節(jié)表現(xiàn),你要能看得見樹下一排打牌打麻將的人,看得見邊賣水果邊樂呵哼著小曲的阿姨。如果看不見的話,你盡管知道成都是一個休閑城市,可是跟福州、北京有什么差別嗎?你每天走過街道無數(shù)遍,可是當(dāng)你從書上獲得了街道的歷史,你再去走這條路的時候就不一樣。所以我們很強調(diào)從文學(xué)里面,從書本、小說這些里面去吸收東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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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中國》火了之后,好些團隊找到制片人、同時也是王圣志入行以來的師父洪雷,說也想拍一個類似的片子,洪總你幫忙看一看。洪雷看完后總是不免苦笑,不知道該如何讓對方明白,打動人的并不是短視頻的形式或是加花字等綜藝手段或是五花八門的食物本身,真正能讓他們從美食類紀錄片中脫穎而出的,正是那些旁人容易忽略的細節(jié),那些通過一點一滴的微妙鏡頭傳遞的人情,是多年經(jīng)驗沉淀下來的、更快找到情感共鳴點以及更習(xí)慣在日常生活中抽煉出有價值的東西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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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雷依然清晰記得好些這樣的細節(jié),“比如有一集是爺孫三代,爺爺站在早餐店門口抽煙,他的兒子、就是父親這一輩,跟他說話,說著說著突然發(fā)現(xiàn)他坐著老爸的凳子,連忙站起來。這種東西是很微妙的,平時可能你看素材就放過去了,因為沒有情節(jié),但我們就會把這個東西撿回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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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策劃人,洪雷回憶,當(dāng)時原本是想做一個《福建24小時》的紀錄片,開拍前大家討論什么最有特色,有人提到做早餐的人,那個時段最有代表性,“畫面感一下出來,我覺得特別好,越想越好,于是就決定單獨做早餐?!标悤郧淇赐辍对绮椭袊返臉悠螅⒓礇Q定要聯(lián)合出品,洪雷半開玩笑說,做《早餐中國》,某種程度上也是被陳曉卿逼出來的,“他是大師,他前面那些精致恢弘、縱橫四海,連分子料理都說到了,我們沒有其他路可以走,只能另外找一條路做突圍,所以我們就找了這一條用短一點、好玩一點、帶一點情感的,來做突圍的路。我們片子本身體量就不大,有一些人情,有一些溫暖的、世俗的東西,其實還挺能打動人。拍多了,它就是一個中國的鄉(xiāng)土畫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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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王圣志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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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童的背后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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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guī)У膱F隊里面,至今沒有一個人敢自稱我是王導(dǎo)或是別的什么導(dǎo)。一個人要成為導(dǎo)演,絕對不是因為你會拍片。你能人情練達,世事洞明,再加上專業(yè)知識,這三個東西都到一定的比例,你才可以稱為某導(dǎo)。而且前面的人情跟世事比后面的專業(yè)知識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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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何為人情?人情就是你要看到(被)采訪者的心理狀態(tài)。他是高興的,著急的,還是不高興的。拍片當(dāng)然有倫理,你不能隨便在人家早餐店集體幫忙的時候,把話筒捅過去說,請問你們的早餐有什么特色?表面上他會說我們早上怎么樣,但心里面一定罵我們:滾,我現(xiàn)在正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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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世事洞明?你對這個世界上的事情要有一個判斷。這個人是否幸福,某件事情對他是否很重要。我始終覺得東亞文化對情感看得很重。拍紀錄片的過程中,深情比深刻重要,這個深情就意味著你要有同理和同情之心,要完全理解被采訪者的苦和樂,才有辦法做到所謂的采訪跟拜訪,否則都是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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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訪”是我一直提倡的概念。采訪往往有壓迫感,有侵略性,話筒遞過去,就是用書面語。“請問您是什么時候開始傳承您父親的職業(yè)?”去拜訪的話,顯然就不會這么做,首先不會讓他坐著采訪,而是讓他干著活,我們聊聊天。我顯然只會問,你兒子幾歲了?他今年上初二了。二次方程這一章很難,數(shù)學(xué)練得怎么樣?把采訪者和自己都當(dāng)作普通人,聊天就能夠穿越那種正式語言的外殼,他們講出來的話,好像是跟觀眾勾肩搭背講出來的,而不是從媒體上學(xué)過來的話,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講自己的言語和話語的是吧?這就要求采訪者首先心里就不能當(dāng)一個記者,不是,我是朋友,我去拜訪你,看看你最近有什么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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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紅樓夢》,曹雪芹他不但能夠理解大小姐,也能夠理解丫鬟的苦處,甚至他能夠理解壞人。這種人跟人之間的共情,理解一個人的能力,才是做導(dǎo)演最重要的,如果缺乏這些東西,拍不了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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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加一點燈光知識、構(gòu)圖知識、色彩知識、聲音知識,他才可以稱之為導(dǎo)演。我們這個團隊拍片絕對拍不過陳曉卿老師,也拍不過大部分專業(yè)的美食節(jié)目。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認為我是一個專業(yè)者,我始終喜歡業(yè)余的態(tài)度跟業(yè)余的角度。我想我一輩子也應(yīng)該會將自己定位為業(yè)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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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中國》第二季,拍了溫州一個做面結(jié)面的小店,店里90%以上都是老頭老太太,邊吃早餐邊喝酒,有的喝啤酒,有的喝白酒,有的老人甚至愿意在鏡頭面前唱起“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大家都覺得很好玩。這個是好玩嗎?顯然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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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去理解這些老人家呢?人老了之后,好朋友并不會增多,只會一個個地掛掉了。他們或許住在兒子家,晚輩出于愛護,肯定勸說要戒煙戒酒,可是戒不了,又不能拂晚輩之好意,那就需要找個地方,哪怕是早餐店,跟自己的老哥兒們喝酒。對他們的(理解)不能僅僅定位成老頑童,頑童的背后是寂寞啊。你如果能把寂寞做出來,那就很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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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片子有詩意,不能只講苦難??嚯y里面的一點點希望,希望里面的一點點悲傷,悲傷里面的一點點堅強,只有這種復(fù)雜的情感,才會讓偏執(zhí)逃脫單一的情感,而發(fā)出那種類似被大雨淋完后濕漉漉的光芒,這種光芒就叫詩意與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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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像”跟“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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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會掉眼淚、打噴嚏、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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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005年進海峽衛(wèi)視,但入這行更早,差不多1998年。那時我從福建師大中文系畢業(yè)后留校任教,年輕教師也沒什么課上,大量的時間都在踢球、喝酒、打80分。電視傳統(tǒng)媒體那會兒勢頭正好,我說不行,我要離開,我實在沒錢了,就跟著師兄洪雷(現(xiàn)任海峽衛(wèi)視總監(jiān))到了電視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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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dāng)時在中國首個新聞頻道(福建新聞頻道)做制片,我剛?cè)胄械臅r候連全景、中景、近景都沒有概念,就視他為師傅,慢慢跟著學(xué)。我們做的第一個節(jié)目叫《自己的故事自己拍》,把攝像機交給普通老百姓,讓他們?nèi)ヅ淖约旱男『ⅰ⒏改?、身邊的人。素人拍片,你想想,不懂得關(guān)機,不懂得推拉搖移,結(jié)果就有海量的素材。我在那個節(jié)目做了三年半,每天都要從幾百分鐘不知所云的素材里面去找有用的東西。對畫面的感覺,所有的基礎(chǔ)都是在那時候打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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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有一位婦女拍她上初中的侄女。侄女家里很窮,晚上家里人都睡了,兩個人關(guān)在一個小蚊帳里面講悄悄話,燈光非常昏暗,畫面素材都很差,可是說著說著小孩就哭了,姑姑也哭了,鏡頭肯定是抖動的,她就一邊拍,另一只手直接穿過鏡頭去給她抹眼淚,說沒有關(guān)系,我們拍了這個片子以后,搞不好會有人資助你繼續(xù)去念高中、念大學(xué)。這種無意間暴露出來的真誠,是能夠直接命中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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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初對“真實”跟“真誠”這兩個詞(的理解),就從這個欄目學(xué)來了,至今受用。所以我到現(xiàn)在做《早餐中國》也好,做《文學(xué)的日常》也好,依然有自己的標準,我理解的真實感跟真實是不一樣的。比如我們兩個人在聊天,這是一個真實的事件,怎么樣我才可以讓你感覺到我這個人是真實的,就是我要給你感覺,往往要把自己的另外一面給弄出來,虛弱的那一面,煩躁的那一面,所以我對真實感最初的獲得,它是“反英雄”。很多人拍片有意無意地把這個人變成一個“偶像”或者“榜樣”,殊不知“偶像”跟“榜樣”也會掉眼淚,會打噴嚏,會放屁。生活里“非英雄”的東西給我的震撼是極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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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去做了很長一段的長紀錄片。拍過青島一個關(guān)懷未婚先孕、做人工流產(chǎn)的機構(gòu),叫《青春風(fēng)暴》;拍過紹興的一個專門給聾啞人當(dāng)手語翻譯的聾啞老師;拍過南京大橋上面一個專門阻止自殺的人,叫《南京大橋守望者》。那個時候還老想著把他們當(dāng)作一個人物拍,現(xiàn)在我只想把他們當(dāng)人拍,不要把他當(dāng)作“榜樣”拍,只有閃光是不夠的,只有把苦難跟閃光加在一起才是一個美好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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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說我關(guān)注(弱勢)群體,我關(guān)注的是個體。就像有一次馬原老師在《文學(xué)的日?!防飳χ抑v,他說我是我,我不是我們,我跟我們是不同的概念??赡芪視P(guān)注每一個個體,在每一次具體情境里面的每一次具體的選擇,就讓他成為那個人,成為我,而不是成為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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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左右開始,全國電視臺突然都在做綜藝,那么我也被逼著去做綜藝,畢竟能夠很快要到廣告。我就做了三年的綜藝節(jié)目,做得實在是夠差的,實在告訴你,沒人看。也沒人知道我拍的什么,用了一些二三線的藝人,也開始玩游戲,也開始玩花字,但是我始終沒有喜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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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我不喜歡跟藝人打交道;第二,他們以游戲為主,以編劇為主,我始終覺得他在演,不管多真,我始終有一層隔膜,不管藝人多么用力地做任務(wù),奮不顧身地做游戲,在我的感覺里,他依舊在演戲。這種演戲是物理上的那種演戲,我沒有看到任何一個藝人因此精神發(fā)生了變化,或得到一些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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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藝人拍片很簡單,設(shè)一個規(guī)矩他很快就到位了。給素人拍片,可能要累積兩三天以后,突然才會爆發(fā),才會有情緒。他熟悉一個設(shè)備都能熟悉一兩天,他的拘謹,他的不安,他對電視導(dǎo)演的警惕。這才是最重要的。他真正愿意敞開那一刻,半小時之內(nèi)不就拍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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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他看到鏡頭怕得要死,根本沒有辦法張口講自己的故事,那也不可能拍?!对绮椭袊肺覀兠考尸F(xiàn)一家早餐店,但會在當(dāng)?shù)乜疾彀说绞?,有兩三個因素要綜合考慮。第一是不是老店?它新開一兩年,怎么可能有固定味道?它是不是老店很重要,能開15年以上,才有這個本事。再一個就是人物,在美食都差不多的情況下,我們會以人物作為優(yōu)先的選擇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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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允許我這種淺入淺出的片子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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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深似海,我們越拍越無知,原本打算拍100集,現(xiàn)在看來肯定不止,說不定會有第四季。短視頻(5分鐘)的形式不會改變,下一季只想拍得更扎實,每一個具體的個人在具體的情景下,碰到的具體的困難和麻煩是不一樣的,這就需要很深很扎實地去做人的工作,去了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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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的是人,不是早餐。每個開早餐店的人,如果是用一個抽象的概念去拍,說他們傳承祖上的早餐事業(yè),具備工匠精神、勤勞勇敢、永不放棄,如果用這三個概念去套,那100集不就是一個故事嗎?有什么了不起?要把100集做成100個不同的故事,那才了不起。你只有到現(xiàn)場去才能發(fā)現(xiàn)他家的孩子脾氣好不好,他們夫妻倆碰到什么麻煩了。這就是我說的“扎實”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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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這個系列,往后不會接著一直做短視頻,它的這種流量和熱烈,我都覺得有點邪門。怎么會單頻道、單平臺達到五六億?我沒有覺得它有什么創(chuàng)新的地方,依舊是《自己的故事自己拍》那套東西。只是大家是不是忘記太久了,這種來自民間的真實和世俗的歡樂。另外,新的也不代表是好的,舊的也不代表是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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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xué)的日?!芬埠苄伴T,我也沒想到會有那么多人喜歡這個片子??吹椒怯耙暼?,比如律師或是其他職業(yè)的人在看,在反饋,我就覺得超出預(yù)料。跟《早餐中國》比,它是有難度的。觀看需要難度,制作需要難度。最初只是想完成自己的一段小心愿而已,我跟洪雷都是中文系畢業(yè)的,他也是一個以閱讀生活為主要娛樂方式的人。大概兩年前,兩個人就說,不如我們拍點作家這樣的片子,就這么簡單開始拍了。選的都是對我的成長有過影響的作家,沒有純粹用魯獎或者茅獎來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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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作家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看起來“不太重要”,但作家仍是一個非常迷人的群體,主要迷人的地方就是消化生活的能力,大部分作家大量地閱讀,長期地思考,他的精神資源是非常廣大的。能夠把我們生活當(dāng)中有時說不清道不明的那種情感,精準地用言語把來龍去脈給你講出來,這對于正在混混沌沌生活的我們無疑是一種提醒和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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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就是文學(xué)這事情,只要是中國人,你的骨子里跟文學(xué)一定有緊密聯(lián)系。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這句詩呢?也許你不再看小說,實際上文學(xué)依舊是所有人生活里最隱秘的組成部分,在人的身體里面很深沉。不然為什么下雨天的時候,一些人總要惆悵呢?不然喝點酒,面對星空的時候,為什么要給親友發(fā)那么長的微信,雖然第二天酒醒了后悔不迭?因為在某一個時刻,在有月亮的時刻,只要是中國人,都會有一些柔軟的情感出現(xiàn)。這些情感怎么來的?從文學(xué)繼承過來的。文學(xué)不是奢侈品,它真的是我們生活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只是我們不自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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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文學(xué)的日?!防餂]有去介紹作家哪一部小說達到什么高峰,談的都是我們該怎么對待微信,該怎么對待子女的青春期,該怎么對待故鄉(xiāng),面臨死亡。當(dāng)然比如《文學(xué)的故鄉(xiāng)》《在島嶼寫作》,他們更關(guān)注作家的個人創(chuàng)作道路本身。我是這么拍的而已,請允許我這種片子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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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上有人評價說,導(dǎo)演顯然沒有看過一套書叫《巴黎評論》,做得相當(dāng)淺。我就趕緊去買了這套書,果然人家早在我之前就已經(jīng)做過這所有的事情,知人論世、童年、成長這些做得都比我深刻,但是看完了以后,我還是覺得做得淺一點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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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大家先進來看,如果他不看,我所做的東西都沒有意義了。如果一開篇就被作家的豐功偉績、英明神武給嚇到的話怎么辦?我一開始一定告訴他,馬原生病了,跟所有人一樣都生病了;麥家有個孩子正處于叛逆期,他很苦惱;馬家輝最喜歡吃的是哪家的蛋撻。我一開始肯定要這種,才有辦法讓觀眾進來看,之后再慢慢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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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有一類紀錄片是淺進淺出的,做不到深入淺出的話,我可以做到淺進淺出。我最害怕的就是面上看起來很高大上,可是你一看進去發(fā)現(xiàn)好淺,不值得看。我們經(jīng)常在電影院有這種感覺,被影評給忽悠得去看一個電影,說好牛逼的片,看完了以后出門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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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在拍的《文學(xué)的日?!返诙荆蚁M屗兊酶鼫\,跟觀眾之間的隔膜更少,“服務(wù)精神”更強。不能一整條片子拍下來,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比如我該怎么看待我在手機上花了太長時間;我為什么跟家人老是相處得不好,跟我的朋友都好好的……把這種問題有意識跟作家們聊,我覺得我第二次要做得更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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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讓他們談?wù)撨@些問題,我可以做適當(dāng)?shù)囊龑?dǎo)。其實第一季里,我的介入就挺多。麥家在一棵樹下接受采訪時,旁邊公園里有人拿著麥克風(fēng)在唱歌,他說受不了,精神一刻也凝重不下來。那個時候我就出鏡了,給他泡茶,讓他安靜一會兒;拍小白這期片子的時候,在黃浦江上,他突然就對著鏡頭說,你比如一個導(dǎo)演,他想不想當(dāng)臺長,他挖空心思想當(dāng)臺長,那時候我也出鏡了。這些看似根本就不能剪進去的東西,我都特意留下來了,是想讓觀眾不要在一個閉合的圈子里,完全聽作家在“催眠”。我留一個口,告訴觀眾這只是拍片,你可以從破口出去,也想想自己,你不要完全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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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8期 總第818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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