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傳統(tǒng)瑤寨的現(xiàn)代發(fā)條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聶陽欣 日期: 2020-10-24

河邊村屬于結構性貧困,這是一個沒有富人的村莊,村里沒有人在現(xiàn)代市場經濟中致富,現(xiàn)代市場經濟卻對他們產生了沖擊?!耙獜母旧细淖冞@種貧困,必須把他們接入到現(xiàn)代的列車上”

本刊記者 聶陽欣 發(fā)自西雙版納勐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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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黃劍 hj200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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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雙版納雨季的最后一個月,雨水比往年更加豐沛。進入10月后,地處熱帶雨林自然保護區(qū)南臘河流域的河邊村,幾乎每日都有一兩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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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村是瑤族人依山聚居建起來的村寨,屬于藍靛瑤支系,村里的老人自稱“簡門”,在瑤語里意為“住在森林里面的人”。村莊四周層層山林,翻過東邊的山就是老撾。十幾年前,村民開始種植橡膠樹,天然橡膠已成為村里主要收入來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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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們從每年3月下旬開始割膠,到11月才停割。雨天沒辦法割膠,女人們在屋檐下紡紗,或者剝玉米,男人們則在處理雜活,到了晚上,便一起吃飯喝酒,討論9月中旬那次野象來襲,哪家人的稻田毀了,哪家人的花椒苗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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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村傳統(tǒng)的生產活動都帶有幾分隨機性:種水稻和玉米可能會被野象侵擾,養(yǎng)豬要防范瘟病,種砂仁、割膠要看天氣,養(yǎng)野蜂則靠運氣,老人會說:“命好能采到蜜,命不好就養(yǎng)不成。”生產活動無法掌控,村民們長久以來只能看天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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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論起最近的陰雨和野象侵擾,村民們有些擔憂,卻不至于絕望,因為最近幾年來,他們的收入已經不再只靠這些無法掌控的傳統(tǒng)生產,更多來自于小云助貧中心為他們設計的“瑤族媽媽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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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中國農業(yè)大學人文與發(fā)展學院教授李小云帶著團隊進駐河邊村,創(chuàng)立公益組織小云助貧中心,開始幫助這個傳統(tǒng)瑤寨走出貧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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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貧的元方案,就是把現(xiàn)代性擴張到沒有掌握現(xiàn)代性倫理的群體。這個村莊的生產方式和現(xiàn)代市場經濟之間是有斷層的,河邊村實驗是想辦法讓他們有機地接入現(xiàn)代。”李小云找到的連接點是“瑤族媽媽客房”,團隊在改造每一戶村民的房屋時,嵌入一間民宿房間,引進一個現(xiàn)代產業(yè),將古老的河邊村接入到現(xiàn)代的列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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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屋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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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學2011年離開河邊村,到深圳打工,在一家酒店里,從幫廚一路干到炒菜師傅。家里兄妹四人,他是老大,迫于生活壓力,很小便要外出賺錢養(yǎng)家。村里很少有人像他這樣去東部沿海城市,大多數(shù)人也只是在山下打打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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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外打工多年,幾乎沒有個人生活,積蓄全都補貼給了家里。第一年,他獨自在深圳過年,卷了張草席鋪在樓頂,一箱啤酒喝了一夜,想念河邊村從除夕過到元宵、家家戶戶辦殺豬宴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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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學想和家人在一起,但回家掙不到錢。河邊村普遍種植水稻和玉米,水稻、玉米自己吃用,玉米還用來喂豬、喂雞,多余的糧食才會拿去賣,但并不多。畜禽也是自家吃,一年能賣一兩頭豬,便算不錯了。2008年前后,村里才開始種植橡膠樹,但要生長八九年才能出膠。河邊村人也種甘蔗,每年年底賣了甘蔗,才有余錢買衣服和生活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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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學沒想過自己會辭工回家。2015年,老家發(fā)小頻頻給他發(fā)來消息,說村子里好多人家都準備蓋新房了。周志學疑惑,哪來的錢呢?可是大家都備起了木料,村子周圍三百畝的集體林,合適的樹都砍光了,再想找木材,得去外面買,或承包其他村子的山。周志學動心思了,冬季砍下來的木料最佳,他趕在年底辭工回家,準備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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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鄉(xiāng)第二天,聽說李小云老師召集大家開會,周志學心想,李小云是誰?村支書李福林說:“那是北京來的教授,大老遠過來幫我們村子,說要幫我們弄規(guī)劃,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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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李小云來到村子,不斷有新東西塞入村民們的生活和認知。以前只有政府修橋這樣的大事才開會,現(xiàn)在兩三天就要開一次。村里的房屋原來只有一層,人畜混居,李小云給大家畫了張新居圖紙,干欄式的三層木樓,頂層帶寬敞的陽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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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學沒看過這樣的房子,也不知道怎么建,村里人都不會。鄧雪梅家率先備好木材,被李小云選定做了示范房。大家就照著示范房的模樣,跟著李小云請的木工師傅建房。設計是三層,但雨林降水多,木制陽臺會漏水,要用瓦片全遮住,示范房就只建了兩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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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示范房的經驗,大家都學會怎么建房了,家家戶戶拆舊房,蓋新房。因為施工費太高,所以大家都自己建。搭框架的重活互相幫忙,輕活兒就自己干。我還請了別的師傅。把各種能用的辦法都用上?!敝苤緦W從2017年春天開始建新房,第二年夏天完工。那幾年村里每天都回蕩著施工的聲音,速度快的人家一年不到就能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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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陸陸續(xù)續(xù)都住上了新房子,大家以為這位大學老師的目標達成了,沒想到這才是開始。村里又一次開會,李小云提議,要在大家新建的木樓里裝修一間客房,賺住宿費。村民們第一反應是不可能。李福林回憶當時的場景:“我們跟他說,‘老師,我們這里哪有人過來住???’他說,‘只要做好了,環(huán)境好了,大城市里會來人住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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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將信將疑,誰也沒主動建客房。村民黃文強說:“我爺爺、我爸爸,要買什么都靠賣甘蔗,每天都是種田種苞谷,養(yǎng)豬養(yǎng)雞,怎么到了我這里,要搞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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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林、鄧先勇和鄧建發(fā)三家最先被說動。李小云團隊給出了客房的設計圖,公益籌得一筆建造客房的資金。“客房怎么布置,衛(wèi)生間蓋在哪里,我們都聽他們的,他們怎么說,我們怎么搞?!崩罡A纸榻B,李小云帶來了一批游客入住,“過去我們沒有做過這些事情,但外面有客人來住,我們挺高興,做得好不好,最重要的是看房間干不干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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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收入一晚上300元,其他人看到能有這樣的收入,紛紛開始在自家建起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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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林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城里小孩來雨林參加夏令營,“他們說喜歡上山看樹,城市里都看不到這樣的樹。我早上給他們蒸玉米,當天摘下來的玉米吃起來好像更甜更香一點,孩子們就說,李叔,我們還想吃?!彼杏X客房沒準真能一直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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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學原本打算蓋完房子再去深圳,但因為客房建好后家里沒人打理,他又留了下來。李小云團隊在村里開了電腦培訓班,發(fā)動年輕人都去學。周志學白天干活,晚上學打字,學做Excel表格。那時,他還不知道李小云這樣做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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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貧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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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云與河邊村的結合,始于他對解決精準扶貧“最后一公里”難題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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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精準扶貧”以來,政府在扶貧領域投入的力度逐年加大。李小云認為公益組織可以和政府進行優(yōu)勢互補的合作,直面政府難以抵達的“最后一公里”,撬動更多資源,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案。不過,他發(fā)現(xiàn),2013年以前公益組織在精準扶貧領域幾乎“集體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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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底,李小云在云南省勐臘縣勐伴鎮(zhèn)做扶貧調查,去了很多山路泥濘、房屋簡陋的村莊。晚上睡在四處漏風的房子里,他突然想:“這里如何吸引人?又如何留住人?”琢磨了許久,他決定選擇一個貧困村,以公益組織為載體,駐村開展一場扶貧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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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云選擇了距離勐伴鎮(zhèn)12公里的河邊村?!拔业谝淮蔚酱謇?,第一印象就是全村沒有一棟磚混房,都是沒窗戶的破舊木房,進村只有一條8公里的曲折土路,開車要40分鐘,雨季來臨時就無法通車。” 2015年,河邊村人均收入4303元,同年人均支出為5098元,舉村負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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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幾個月,李小云一直在找這個村子貧困的原因和解決方法。村里人對他說:“找錢太難,不會找?!崩钚≡茝倪@一地方化的表達上感受到他們的苦處,“他們習慣將掙來的錢稱為‘找來的’,對他們來說,掙錢是一件很難的事,需要花精力去‘找’,從別人不屑干的工種中尋求一份工,即使是能‘找到錢’,換取到了低廉的報酬,也要比尋常人付出更辛苦的勞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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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人每天都在忙碌,早上6點就出去找豬食喂豬、砍甘蔗等等,有時甚至還會半夜去割膠。婦女到其他村去收西瓜,需要在溫室大棚悶熱的環(huán)境下作業(yè)。她們早上5點多就得騎車下山去做零工,在大棚里干到天黑,一天掙100元,主人家不管飯也不管油費?!崩钚≡平榻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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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云認為河邊村屬于結構性貧困,這是一個沒有富人的村莊,村里沒有人在現(xiàn)代市場經濟中致富,現(xiàn)代市場經濟卻對他們產生了沖擊?!叭绻裨瓉硪粯邮亲越o自足的封閉狀態(tài),村子是落后,而不是貧困。但現(xiàn)在小孩要得到教育,要有醫(yī)療保障,就要支付各種費用,這是現(xiàn)代生活,依靠傳統(tǒng)的方式不行,所以它出現(xiàn)貧困狀態(tài),要從根本上改變這種貧困,必須把他們接入到現(xiàn)代的列車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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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的連接點是什么?這里四面環(huán)山,農業(yè)產量難以提高,開辦工廠也不現(xiàn)實。李小云和團隊最終選定,依托河邊村雨林資源和氣候條件發(fā)展旅游業(yè),要將這座村寨打造成度假小村和夏令營營地。做旅游首先要解決住的問題,“瑤族媽媽客房”的想法就此產生,與之配套的基礎設施也必須建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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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云助貧中心提出解決方案后,政府的“興邊富民”項目為入村道路硬化投入了592萬元,“整鄉(xiāng)推進”項目為村內完成了道路硬化,“異地搬遷”項目給了村內房屋擋土墻建設和村民房屋建設大部分的資金支持。助貧中心又爭取了資助型基金會的支持和社會公益眾籌,為建設“瑤族媽媽客房”、兒童活動中心、集體豬舍等籌集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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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到2018年12月,村里共建成47間“瑤族媽媽客房”,客房和餐廳累計收入近80萬元。然而,客房經營主要是李小云的團隊和志愿者在做,聯(lián)系客源、簽訂合同、開具發(fā)票、分配客房……村里人做不了這些,他們只知道什客人什么時候住進自己家。李小云開始憂慮:發(fā)展了一套與村民技能、文化有著巨大差異的產業(yè),團隊撤出后,該怎么持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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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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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周志學被李小云拉到他家,告知要選他做剛成立的“雨林瑤家專業(yè)合作社”的總經理,負責客房的運營,“我當時就說不可能,我不會,誰知道立刻就開全村大會。就這么定下來了?!敝苤緦W向《南方人物周刊》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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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打工的李進也被父親李福林叫回了村,跟著中國農業(yè)大學的老師董強學習開發(fā)票、做賬,接手合作社的會計職務。“之前沒接觸過這類業(yè)務,比如發(fā)票是什么?用來干嘛?每個月盈利多少錢,虧損多少錢,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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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生勇也被選入合作社,負責村里的綠化工程。該種哪些花兒他不懂,但“村里村外都是樹林,花要顯眼的紅色和黃色”,品種就照著手機里的圖片挑選。種下后,造型剪成什么樣,也靠手機查,“有什么好看的造型,能做的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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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社的團隊就這么組建起來了。這些初中或高中畢業(yè)的年輕人,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一開始都想打退堂鼓,李小云把他們勸住了。李進回憶:“李老師找我們談話,說‘河邊村就靠你們幾個人帶頭了,你們不做這個村子就完了’,所以我們不能不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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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社收取客房收入的10%,用于支付合作社成員每人每月一千元的工資,以及公共設施的建設和用度。成員們按照李小云布置下來的任務和要求,逐步推進工作,搞綠化、修建排水溝。周志學說:“李老師不在,我們每周會討論,這個做完了,下一步該做什么。大家在村里走,這里缺什么,那里要干嘛。李老師之前說村里不能露土,我們就去買花苗,預算用完了,我們幾個人就跑去山上挖樹回來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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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源暫時還依賴于李小云和他的團隊。2019年全村客房和餐廳的收入超過一百萬元,每家客房的平均收入在一萬五千元左右。新產業(yè)為村里注入了嶄新而蓬勃的經濟活力,然而問題也紛至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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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分配客房的規(guī)矩是講究公平,每家客房輪流接待客人,客人入住前,合作社派人檢查客房的衛(wèi)生條件和配套服務,大家的收入接近。這套規(guī)矩的弊端在于,盡管每家服務質量參差不齊,但大家分配到的客人是均等的,時間一長,一些村民對于客房的打掃和服務就懈怠下來。周志學覺得不能再遵循公平原則了。2019年10月的會議上,合作社成員們一致決定,擇優(yōu)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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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散客的流失也讓村里人對300元一晚的定價產生質疑。李福林稱:“這個價格太高了,比景洪市區(qū)的旅店價格還要高,西雙版納的游客不會住下的?!钡苤緦W明白,李小云想發(fā)展的是高端度假業(yè),所以他們要下力氣搞綠化,做景觀,種植芒果、木瓜等熱帶水果,讓住進來的客人享受田園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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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有客人來,主人家要穿上瑤族傳統(tǒng)服飾去迎接。周志學希望能夠挖掘出更多瑤族特色吸引客人,比如織布、染布等文化體驗,目前還在做規(guī)劃??头康沫h(huán)境也相對簡陋,李小云在村里專家樓內設計了一套裝修風格,用上白色的方格窗,歐式地毯、布藝沙發(fā),放置書架和茶具,以此作為一種“示范”,但村里沒有哪戶人家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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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很想進入市場,但現(xiàn)在的定價太高,而服務跟不上。”周志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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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持村子干凈衛(wèi)生,各家牲畜集中放到田地旁邊的圈舍里養(yǎng),但一些村民還是在家里養(yǎng)雞。這時李小云會向村民們強調:“你們的客人是城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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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多數(shù)村民并不知道城里該是什么樣,李福林今年作為村民代表去深圳參加一個扶貧主題的會議,第一次看到大城市的他說:“深圳的海很大,下起雨來也不會渾濁,不像我們這里,一下雨,溪流就變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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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鄉(xiāng)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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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東西需要反復教給村民,不要讓狗叫,不要讓雞叫,做好打掃工作,不要讓泥土裸露出來,有時候一個問題要講好幾年,李小云也很無奈:“河邊村和城市不一樣,你進入城市,城市改造你,這里沒有城市環(huán)境,要按照城市規(guī)則來要求他們,就很難理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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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云說過,客人來酒吧喝酒要記賬,但下一次,村民還是會忘。河邊村的村民習慣了互相上門吃飯,歡迎任何一個來家里吃飯喝酒的客人。李小云很難跟他們解釋喝酒記賬背后的商業(yè)邏輯,只能反復提醒他們去做,“你只能從具體的一件事情去教他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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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小云很欣慰的一點是,河邊村的人特別愿意面對現(xiàn)代化的東西,一下子就接受了人畜分離的生活方式,接受了現(xiàn)代電器。面對城里人,他們會逐漸放下羞澀,熱情地打招呼?!八麄兺ㄟ^瑤族媽媽的客房在學習,而不是被動地接受,他們也會謹慎地去做好這件事,比如自發(fā)在客房擺放花朵。這是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的融合,而不是生硬的對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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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農業(yè)大學博士生楊程雪見證了客房從新建到發(fā)展的過程。在她看來,村民們從大體上看,沒有所謂“建設度假村”的意識,但從小的事情上,能看出村民觀念的變化,“比如村里小孩去上幼兒園,雖然只是在村內,就幾步遠,但家長都會幫他們換上干凈的衣服,梳好頭發(fā),背上書包再去上課,這其實就是村民意識到正式場合要穿戴整潔的表現(xià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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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社的年輕人還不能完全獨立運營客房,規(guī)劃村子的建設。有人提出,可以招攬有實力的企業(yè)進駐,以商業(yè)模式開發(fā)。李小云不愿意,他認為這樣做就將農村的資源和政府投資轉變成了企業(yè)獲取高額利潤的資產,企業(yè)拿走大部分利益,而村民只成為“景區(qū)管理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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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愿意花力氣培養(yǎng)村里的年輕人。他稱之為“鄉(xiāng)村CEO計劃”,因為“經營鄉(xiāng)村需要超過現(xiàn)代企業(yè)的基本素質和智慧”,但只有村民自己變成經營者,以股份公司或合作社的形式將自己的資產盤活起來,“河邊村可能就真正有了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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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7期 總第817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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