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福島核輻射區(qū)
在2011年3月11日之前,我對日本的認知不包括福島。十年之后,我對日本的認知與理解,卻因福島變得厚重而不尋常。
2019年10月,我又一次回到福島縣飯館村。我們的車從高速公路拐進山區(qū)小路,車速減慢下來,大片大片長滿雜草的荒廢田地從窗邊掠過,在午后的陽光下顯出野生稻穗的金黃。裝滿輻射廢棄物的黑色垃圾袋密密麻麻堆放在一起,近處、遠處,到處都是,在這個曾經山清水秀的“日本最美麗的村落”,好像一塊塊揭不去的傷疤。
一本掛在安齋徹(Toru Anzai)祖屋里的舊日歷,瞬間把我的記憶拽回2011年。伴隨著311地震、海嘯,飯館村成為福島第一核電站嚴重泄漏事故后的輻射污染重災區(qū)。三個月后,安齋先生從飯館村撤離,從此,再也無法正常返回。
2011年3月11日,日本東北大地震發(fā)生的那一刻,我對自己在做什么已經沒了印象,只記得地震后突然忙碌起來,被加到一些工作群組,里面不斷更新關于地震、海嘯的信息;接著,傳來東京電力公司經營的福島第一核電站發(fā)生事故的消息;不久,很多機構要把辦公室從東京暫時撤離到更安全的大阪。
福島核泄漏事件后,我的郵箱里突然多了很多關于核電站情況的郵件,起火爆炸、乏燃料棒、輻射云、當量、西弗劑量……這些術語不斷出現(xiàn),混亂且不確切。當年8月,我加入所在工作機構的快速反應小組,來到日本福島。
過去十年,我所在團隊每年都要到飯館村做檢測。時間逐漸逝去,記憶卻仍然清晰:我穿著笨重臃腫的防護服、膠鞋,戴著手套、眼罩,身上斜挎著輻射分光器,手持GPS,走在前面;另外一個隊員穿戴同樣的防護裝備, 拿著A4紙記錄板,上面掛著一支原子筆。我們兩人一組,一前一后,一遍遍似乎無止境地在這些地方檢測、記錄。
“區(qū)塊5,安西屋后樹林斜坡,松樹下。地面10厘米(高度),4.05微西弗/小時;50厘米,3.68微西弗/小時;1米,1.79微西弗/小時?!薄笆盏健!薄癎PS坐標編號……坐標點東經……緯度……”這是我們在現(xiàn)場做檢測時常見的對話。
每次到輻射區(qū),我們分成幾個小隊,同時對不同區(qū)塊進行輻射檢測。這樣的區(qū)塊在安齋先生的祖屋周圍共有11塊,包括屋子內部、屋前空地、屋后的林地、水田、連接道路的斜坡、道旁的草叢溝渠……
幾個小時不停歇的檢測之后,我的腿開始不聽使喚,穿在防護服里面的長衣長褲也被汗水浸透。我一邊用對講機通知車里待命的同事,一邊開始慢慢走回停車的地方。
我們身處的飯館村,到處是超標的輻射,也許還有輻射塵埃,無處可避。每次停車檢測之前,我們中會有一個人穿戴好全副防護裝備,首先下車,找到一塊輻射水平相對較低的停車點。我們在不同區(qū)塊“地毯式”搜尋核輻射“熱點”時,有一組同事會在車里待命。他們會利用車輛和停車點條件,在無處可逃的輻射環(huán)境里,布置出相對的“清潔區(qū)”和“除污區(qū)”,準備好對從“污染區(qū)”返回的檢測隊員進行個人除污,每一個細節(jié)都要考慮到。
除污隊員拿著蓋格計數(shù)器,按事先培訓和練習得爛熟于心的流程,對著我從頭到腳檢查。每次脫去防護服、口罩、眼罩的那一刻,我都感到仿佛脫離“結界”,重獲新生。我把檢測儀器和其他設備遞出去,一一清潔之后,分別歸類放好,才可以重新坐回車里。
我用濕紙巾再一次清潔鼻孔、面部之后,喝上一口水,整個人頓時松弛下來,不過,依然能聞到衣褲上的汗味。等到全部人都完成除污檢查、離開飯館村時,夕陽正懸于天邊。臨走前,我們把所有可能被污染的廢棄物分開放在垃圾袋里,帶到指定的地方丟棄。
過去十年中,我在飯館村做過很多次現(xiàn)場檢測。初到福島時,一切都不確定,我們每個人都感到緊張。每天傍晚坐上車直到第二天開始工作,是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時間。
福島位于東京的東北方向,距離切爾諾貝利數(shù)千公里。福島第一核電站事故在國際上被定為7級。這是1986年切爾諾貝利事件之后,人類遭遇的最嚴重特大核事故。
每次結束在福島的工作,從東京回國,我都冀求把福島的記憶留在當?shù)?,但在那里經歷的人和事,總不經意間跳出來,好像在提醒我:福島核災的影響仍在繼續(xù),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們去完成。
2018年,福島飯館村安齋徹祖屋后的樹林里現(xiàn)場檢測 圖/Shaun Bur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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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幻現(xiàn)實中的人們
2019年10月底,我第五次也是最近一次回到福島,在那里待了三個星期。我與我的同事們一起,主要在福島市市區(qū)、森林、河邊堤岸、浪江町、飯館村,還有福島居民的房屋周圍實地檢測。盡管去過那些地方多次,然而面對那里的景象,我依然感覺失語。
2011年,當我第一次身處福島時,感受到一種魔幻現(xiàn)實般的末世景象。更早去輻射區(qū)的同事告訴我,他在核泄漏后一個月到達福島市,當時整個城市幾乎是一座空城,加油站、超市、餐館、商店都關閉了。幾個月之后,我走在福島的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人,只有自己佩戴的個人報警器在提醒,周圍充滿了高出正常環(huán)境的輻射劑。我的腦中開始浮現(xiàn)電影《生化危機》中的災難畫面。
當我見到福島浪江町(事故前有近2萬人口,災后居民撤離,人口數(shù)為零。2017年4月1日起,近浪江站附近范圍解除了“歸還困難區(qū)域”限制,少部分居民開始回歸)居民菅野瑞枝(Mizue Kanno)時,她回憶,無止境的警告一直環(huán)繞自己:“……穿著全身防護衣、戴著夸張防毒面具的人朝我們喊,‘危險?。∧銈冊诟陕??!拜托,請趕快離開,至少離開這里30公里?!麕缀跏强拗诤啊蛔≡诟浇娜藗?,完全不知道核災的危險。我想要告訴世人,核輻射的危險聞不到、看不見,也沒有味道。在身體出現(xiàn)異常狀況前,你完全無法得知它的存在!”菅野說,她想要警告更多的人有關核災的危險,但有些話想說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出來。這種感覺令她很沮喪。
最近幾年去福島,我都會見到菅野。我只是短暫前往福島,進行調查,菅野卻要一直面對一個回不去的家園。2018年,我們結束現(xiàn)場檢測工作后,在與菅野的臨別晚餐上,她分享了一個生活點滴,讓我至今難忘:“2011年福島核災之前,每周有幾天,我都會去光顧附近一間面包店,每次聞到面包和糕點剛剛出爐所散發(fā)的香氣,覺得很幸福......但是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家園回不去了,面包的香氣隨之消失了,連一點點平凡的幸福感也被奪走了?!彼f這段話時,平靜,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人心酸動容。
2021年3月7日,日本福島縣雙葉,堆積的核污染物 圖/人民視覺
2018年10月,我在福島縣飯館村的一個小坡上檢測核輻射。這里曾是安齋徹的祖屋,距離福島第一核電站大約32公里,現(xiàn)在變成一塊散落著建筑垃圾的空地。他在這里生活了六十多年。
2011年福島核災發(fā)生后,飯館村被核輻射嚴重污染,但政府沒有第一時間安排包括安齋徹在內的居民撤離?!八麄冋f這里很安全,不用撤離?!卑昌S徹當時很憤怒。當年3月底,我的同事在飯館村檢測到的輻射劑量是核泄漏之前的數(shù)百倍,第一時間呼吁政府盡快撤出這里的居民。
但是直到三個月之后的 2011 年 6 月,安齋徹才被撤離,住進臨時安置屋。當時,他以為自己遲早能返回家中,但核輻射污染的程度比想象的還要嚴重。他最后在臨時安置屋居住了超過七年。設備物資短缺,長期居住在那里讓他的身體變差。
安齋徹今年73歲,年輕時喜歡攝影,幾乎每時每刻隨身帶著一部相機。自從福島核災發(fā)生后,他很沮喪,一度放棄了這個愛好。
2018年,由于祖屋年久失修,無法再維護翻修。安齋徹別無選擇,只能決定拆除。這是一個令他痛心的決定?!胺课莶鸪?,我再次感到很沮喪。但是我又開始攝影了。等天氣暖和的時候,我會帶著照相機到處去拍?!?/p>
菅野瑞枝與安齋徹的遭遇,是福島地區(qū)許多人的共同經歷。核輻射污染導致16萬居民撤離福島地區(qū)。直到10年后的今天,仍有大量居民無法返回家園。
2021年3月7日,日本福島縣,雜草叢生的街區(qū) 圖/人民視覺
深入“活著的廢墟”
“活著的廢墟”是日本社會活動家武藤一羊教授自創(chuàng)的詞,用來形容福島第一核電站以及它代表的整個核產業(yè)對人類以及世界的影響。
每次我們的車快速穿過浪江町的森林地帶時,我都有想下車,在青翠欲滴的林子里慢慢走一走的沖動。不過,靠近車窗的輻射檢測儀讀數(shù)開始跳升,超過正常環(huán)境每小時輻射劑量百倍以上,說明車外的輻射劑量更高。這時最好的做法是,關緊車窗,盡快離開。
核電站所在的福島縣,以多山和森林而著稱,兩條大河—— 高瀨川和阿武隈川——的眾多支流穿過這里,一直流進太平洋。十年來,我與同事們累計進入福島地區(qū)三十多次。除了民居、車站、學校、幼兒園、街道、公路等公共區(qū)域,我們會重點調查森林邊緣,以及河川、堤岸。
事故發(fā)生后,這些地方成為核輻射嚴重污染的地區(qū),雖然日本政府投入了大量資金與人力( 據官方公布的信息,截至2019年3月,日本政府投入到核輻射除污的資金已達280億美元,人員超過3000萬人次,清理核輻射垃圾達1700萬噸)進行除污工作,但由于山區(qū)密林作業(yè)不便,成效甚微。我們常??梢栽谡暦Q已經完成了除污工作的地區(qū),找到不少輻射劑量超標的“熱點”。
大堀(Obori)是浪江町的一個小村,位于一個廢棄的陶藝工坊出口斜坡與公路的交匯處。幾年來,我們每次都能在大堀的同一個位置找到輻射量非常高的“熱點”,輻射報警器會一直響個不停。而在這里取的松針樣本檢測出致癌的放射性鍶同位素(Sr),也有別于在福島大量存在的銫-134(Cs-134)、銫-137(Cs-137)。
如果不是核災,我想,很多人會愛上這里。大堀四周青山環(huán)繞,有河流、小溪從山里潺潺而出。大堀盛產福島出名的陶瓷器皿,在那些被廢棄的陶藝工坊里,架子上、條桌上和地上到處是制作精美的陶器。如今,這個寧靜的小村仍屬于“歸還困難區(qū)域”,這些陶器無人問津,不時會有不識貨的野豬闖進來。這個村子距離福島核電站約10公里。每次在這里都不能停留太長時間,迎著刺眼的陽光,我會抓緊用手機拍一張公路旁芒草的快照,作為一點留念。
深入福島不同地區(qū),最常見到的景象是,在森林、學校、馬路、街道以及小路上進行污染清除工作的人員;一些空地,甚至以前的公共場地上堆滿了巨大的黑色垃圾袋,裝有清理出來的有輻射的土壤及其他廢棄物;我也??吹娇ㄜ嚀P起塵土在路上魚貫行駛,運送著一袋又一袋沉重的廢棄物。
2021年3月7日,日本福島縣雙葉,83歲的原核電站員工Takeo Sasaki在重建的公屋旁種起蔬菜 圖/人民視覺
2018年,當我和其他同事正在浪江町的街道上檢測,除了我們,四周空無一人。突然,在我們前方大約100米的地方出現(xiàn)一只大野豬,帶著三四只小豬。小野豬看到我們就閃到旁邊的房屋后面,大野豬卻朝我們慢慢走過來,似乎隨時準備發(fā)起攻擊。我們只好在不刺激它的情況下,一起慢慢后退,直到退出它的“領地”。
我們在福島常常遇到不同的動物,有猴子、野兔、鹿等。那次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些曾經的人類社區(qū),已經慢慢成為野生動物的家園,人反倒成了“入侵者”。對于動物來說,這也許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輻射對這些動物是否會有長遠的影響。而曾經的福島居民,不知何時才能重回他們的家園。
在高輻射的環(huán)境里工作需要充分而專業(yè)的防護。調查小隊里每個人各有分工,我的角色是負責核輻射防護與檢測,要先下車打頭陣、判斷現(xiàn)場情況,包括在哪里停車能減少輻射曝露、不要長期站在哪些區(qū)域,等等。在自己穿戴好防護裝備之后,我要確保整個小隊的輻射防護措施沒問題,在現(xiàn)場給出實際的防護建議。這些年,我積累了不少現(xiàn)場經驗,但每次也需要不斷練習。在一些不確定的情況下,我會讓自己慢下來,想清楚要做什么,怎么做,從而保證大家既能一起有效率地完成工作,又盡量避免和減少核輻射污染。
進行檢測工作時,我們的全身防護裝備包括橡膠鞋、手套(有時是兩層)、防粉塵口罩以及長袖衣物,有時還需要加一層工作褲。我們不去核電站內部,不需要電影里那種夸張的“豬嘴”防毒面罩。如果要進行采樣,我還需要套一件連身工作服、全臉面罩等。這一身穿戴繁瑣臃腫,一旦上身,就得等到工作完成才能脫下。
這些行頭什么時候穿戴,有講究。進入禁區(qū)前,我們一般會在離檢查站最近的便利店——7-11或是Lawson——休息半個小時,大家抓緊時間上廁所、買小吃、喝咖啡、抽煙。之后,各自在上車前把分工再順一順,回頭需要先下車打頭陣的人開始穿好一部分防護裝備。準備停當,我們便開車進入禁區(qū)。十年來,我們一直用這種方式工作,保護自我,也提醒周圍的人:盡管輻射看不見,但仍是真實存在的風險,需要恰當?shù)姆雷o。
我在禁區(qū)里,也常??匆姵鄣墓ぷ魅藛T,包括那些運送清理出來的碩大垃圾袋的卡車司機,他們的個人防護裝備有時明顯簡陋不足。長期在輻射超標的環(huán)境里工作,我深為他們的健康感到擔憂。
我一直堅信并且也告誡身邊的人,超過正常環(huán)境的輻射劑量沒有安全可言,在輻射污染面前沒有英雄。我自己也不是英雄,只是在做一點特別的事。一般來講,普通人不需要、也不應故意讓自己接受超標的輻射。
2021年2月21日,日本福島縣,東京電力公司的員工在福島第一核電站進行檢查 圖/人民視覺
選擇遺忘還是堅持
福島核災發(fā)生后的頭幾年,由于火車未恢復正常,我們每次都只能租車往來。我們住過的地方包括福島市、郡山市,距離工作所在的禁區(qū)都較遠,每天要花不少時間在路上。
2016年,隨著常磐線部分通車,南相馬市解除了“避難指示”。我可以從機場直接先乘新干線列車到仙臺,然后再轉常磐線南下的火車。我注意到,隨著漸漸接近福島核電站,車廂里的人越來越少。
2018年去福島,我在南相馬市的原之町站下車。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對老夫妻,應該是南相馬市的居民。而2019年,在原之町站下車的人多了一些,原本車輛稀少的南相馬市區(qū),一早一晚也開始有些堵車。
“福島的人越來越多?!薄笆前。耸墙⊥?,或許是選擇性遺忘那些不好的事?!蔽液屯翸ari在南相馬的小飯館里聊天感嘆。Mari是韓國人,有一個漢語名字 ——張海榮。這是她第一次到福島,待了快一個月。她在韓國負責核項目,向韓國民眾科普福島的情況。
我問她怎么會想來福島。她說,如果不親身經歷,不和當?shù)厝私涣?,在韓國的工作會欠缺說服力。我有同感,只有面對面與菅野、安西等人交流過,才能更深刻理解福島居民面對回不去的家鄉(xiāng)的矛盾與無奈。
這是一家韓國大姐開的餐館,只有三張桌子,裝修和菜式是很地道的韓國風格。白天的工作結束后,Mari有時會拉著我來這里,也順便和韓國大姐聊聊天。我們用英語交流,她同時也簡單說給飯館老板聽。大姐點著頭,也會加入說幾句,Mari又用英語告訴我。我們仨就這樣聊著天。
“是嗎?”聽到我們說浪江町和飯館村有不少地方的輻射依然超標,韓國大姐很驚訝。她說,在過去幾年里,安倍晉三政府開始宣傳福島地區(qū)的污染情況已得到控制,2017年有些居民已經回去了?!暗孟裾嬲峄厝サ娜艘膊皇呛芏唷!彼M嗳藖砀u,這樣館子的人氣也會高,但也不愿意那些居民仍然受到核輻射影響。
“以后也不知道生意還能不能撐下去……”Mari從南相馬離開前,告別韓國餐館,韓國大姐像自言自語。
2017年3月31日之后,日本政府允許居民返回浪江町和飯館村的強制疏散區(qū)。隨著這些地區(qū)的疏散限制解除,對于23個非強制疏散區(qū)的臨時居住補貼也隨之停止。在沒有政府財政補貼、又無力在福島以外地區(qū)重新置業(yè)的狀況下,上萬名自愿疏散的居民不得不遷回仍有輻射污染的家鄉(xiāng)。
在解除強制疏散限制的區(qū)域,浪江町2021年1月31日統(tǒng)計的町內居民人口數(shù)為1579人,相當于2011年3月人口的9.5%;截至2020年12月1日,飯館村累計有1255名居民返回,占原有6509人的19%。
前幾天,Mari在韓國通過網絡分享給我一件事。2019年她做完福島輻射區(qū)檢測工作,在日本行程的最后一天,飛機因臺風“海貝思”(Hagibis)延誤?!澳翘煸缟?,在機場突然就眼淚決堤,想起所有因核災徹底改變生命軌跡的民眾,一直哭了幾小時?!盡ari說,那個早晨永志難忘。
菅野夫人邀請現(xiàn)場檢測團隊回到她已經撤離的房屋。在她屋子附近停下來祈愿 圖/受訪者提供
改變與盼望
十年里,可以有太多改變。我的女兒已漸漸長大,我給她們分享我在福島的見聞。她們也許還無法完全想象這一切,大概也無從感受和理解我遇見的福島居民的痛苦和無力。
福島核災的影響,還將持續(xù)數(shù)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我們在福島工作,不斷將那里的輻射檢測結果告知世人,卻很難改變現(xiàn)狀,這是令人沮喪的現(xiàn)實。不過,想到還有很多人與我一樣,在堅持講訴福島的故事,我又有了繼續(xù)的動力。
2021年3月8日,日本福島縣浪江,一間廢棄的房子內,日歷停在了2011年3月11日那一頁 圖/人民視覺
2019年11月,完成了在福島的工作,即將離開之前,我來到海邊。隱約能看見遠處福島的第一核電站,距離我所在的地方不到20公里。海浪不斷涌上來,卷起海水一次又一次拍打著防波堤,白色的浪花四濺,大量泡沫混著風聲嘶嘶地退去,破滅,消散,蓄勢之后再回來。周而復始,永不停息。
此刻,遠處的核電站存放著超過百萬噸核輻射污水,含有會讓人罹患骨癌、血癌的放射性物質。為了削減成本,日本政府有可能最終決定,在徹底完成無害化處理前,將這些核廢水悉數(shù)排入太平洋。如果那樣,我不知道,人類會得到大自然怎樣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