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深秋的夜里,阿肆和我走在衡山路上。她想帶我去一家能吃能喝的夜宵鋪,但走到記憶中的位置,那里已經(jīng)成了一家開了至少五年的旗袍店。市區(qū)非她長期活動范圍。我相信了她嘴上掛著“自己很宅”的說辭。我們在下一個岔路口徘徊許久,她朝綠燈一邊徑直走去,因為那里“看起來最漂亮”。聊到她人生的高光時刻,她說當然享受《熱愛105°的你》《仰世而來》《我在人民廣場吃炸雞》帶來的聲名,但是此時此刻微風拂過,對面墻上樹影斑駁,這樣的幸福更觸手可得。
31歲這年,阿肆終于談了人生第一段戀愛。對方是朋友的朋友。這段戀愛談得意興闌珊,沒有花前月下,也沒有疾痛慘怛,平淡得像白開水。一直催婚的爸媽知道了這段感情沒有過多激動,好像是她“成長道路上必經(jīng)的一環(huán)”。兩個人在一起半年多就分開,阿肆沒有多難過,甚至沒有因此寫幾首情歌。但這算是成熟的標志之一。
“標志性在于我打開自己。以前覺得初戀非常神圣,必須要完美?,F(xiàn)在我知道也許我可以和朋友相處很順、和父母相處很順,但和另一半相處不一定第一次就成功。我能接受不完美,即使不想再繼續(xù),我還堅守著我的某些部分?!卑⑺琳f。
同樣成熟的還有她對造型的接受閾值。新專輯發(fā)布,制作人陳珊妮為她設計了銀色厚劉海蓋住腦門,發(fā)尾添上兩簇熒光粉,乍一看像只懸浮在深海吸氧的水母。她猶豫了一下答應了。8年前,她發(fā)布第一張專輯《預謀邂逅》,需要配合專輯剪一個和往常不同(但沒多大區(qū)別)的劉海。她對著鏡子崩潰大哭,理發(fā)師嚇得不敢動剪刀?!拔业陌踩袥]了,我崩潰了?!?/p>
過去幾年,阿肆只因為發(fā)專輯換過一次微信頭像;除非演出需要,她的造型長期固定,堅決不打耳洞,沒有想過文身;不工作的時候,她擁有穩(wěn)定的生活狀態(tài)。她的安全感來源于此。
阿肆生在上海閔行,幼兒園、小學、中學都在自己家方圓100米的范圍內(nèi)。大學畢業(yè)后,她在一家事業(yè)單位工作,朝九晚五,是領導口中的“小王”。 在同事、朋友和家人眼中,這個1米75的高個子女孩聽話、乖巧、做事細致,從不叛逆,理應早早結(jié)婚,過上安穩(wěn)人生。
她自我設定中的人生模板是電視劇《惡作劇之吻》中男主角江直樹的媽媽:有個天才兒子,熱衷為他安排人生,喜歡做飯,常常無厘頭,跟兒子的女朋友袁湘琴投緣。日常大事是想方設法撮合二人在一起。
音樂成為阿肆生活中唯一的變量。高中畢業(yè)后,她因?qū)W費太高放棄了油畫,班轉(zhuǎn)投隔壁吉他班,440塊十節(jié)課還送一把吉他。從此開始音樂人生。在大學,她寫出了第一首歌《不再的愛》,因為“好像寫歌就要寫這種帶感情的”;看完《仙劍奇?zhèn)b傳3》,她嗑紫萱和徐長卿的CP,寫了一首《紫卿》;在一個綿長的黃昏,她搖著椅子彈吉他,窗外傳來炸雞味,她寫了《我在人民廣場吃炸雞》……她將歌曲分享在豆瓣主頁上,給自己起名“放肆的肆”。
《我在人民廣場吃炸雞》受到唱片公司和聽眾的關注,她因此入行。期間維持著白天OL、下班音樂人的雙重生活。她一度在兩個身份間搖擺,甚至嘗試放棄音樂報考警察的職位。幾輪筆試面試下來,她被刷了?!拔彝蝗话l(fā)現(xiàn)我其實不是很傷心?!币魳废嚓P事務越來越多,她因分身乏術轉(zhuǎn)向全職。
在相親市場上,這成為一大掣肘。母親積極攛掇,介紹她是“音樂人”而避開“娛樂圈”的字眼。對方刨根問底,還是逃不過“外出演出”“沒固定收入”“上班時間不確定”等描述性語言,回應也成了“那不聽話”“娛樂圈太亂”“怎么顧家”組合拳。盡管在音樂上嘗到了甜頭,但生活總從其他方向扇來大大小小的巴掌。
生活關上的門倒讓她朝著開給她的陽光燦爛落地窗一往無前。440塊讓她發(fā)現(xiàn)了自己天分所在,腦袋里的詞曲馬不停蹄,情緒來了就往外涌,現(xiàn)在有六百多首歌曲,躺在她各個時期的手機備忘錄里。她稱自己能夠“將日常情緒放大500倍而形成歌曲”,而且“詞和曲通常一起出來”。
她有間歇性養(yǎng)生的習慣,買了保健品常忘記吃。一天發(fā)現(xiàn)上次買的三七粉快到期了,趕快泡了吃掉。當晚渾身燥熱失眠,又只能起身泡澡,在浴室來回踱步。期間腦子飛速運轉(zhuǎn),寫了三首歌,其中一首是《仰世而來》。
阿肆的歌在發(fā)布當下常表現(xiàn)平平,但此去經(jīng)年,又在某一個時段突然迎來熱烈回響?!段以谌嗣駨V場吃炸雞》2008年就發(fā)在豆瓣上,到了2013年才因為音樂綜藝節(jié)目上的演唱出圈?!堆鍪蓝鴣怼钒l(fā)行于2018年8月,經(jīng)由2020年《乘風破浪的姐姐》中的翻唱廣為人知?!稛釔?05°C的你》是2019年7月發(fā)布的廣告歌,在2021年,滿大街都是歌里的那幾句“super idol的笑容,都沒你的甜”。
11月,她發(fā)布了新專輯《成為了這樣的大人,并不可恥……》,她32歲了,從生理意義上早就成為了大人。但她仍與父母一起住,成日在催婚的絮叨里吃零食、嗑cp、追劇,靈感來了寫歌,沒來就安心當宅女,微信運動長期墊底,一天步數(shù)不過三位數(shù)。她不愛閱讀,積累來自情緒迸發(fā),寫歌全憑天賦。她不關心音樂創(chuàng)作中的山河、星空、宇宙主題,更喜歡柴米油鹽,接受宏大敘事的天花板是郭頂?shù)摹讹w行器的執(zhí)行周期》。
她常社恐,剛出道時,為數(shù)不多的采訪都在敘述《我在人民廣場吃炸雞》的創(chuàng)作背景。在一個電臺采訪里,她說:“寫人民廣場是因為我們一般會約在人民廣場,那里大眾認知度比較高?!敝鞒秩藛査骸拔覟槭裁匆欢ㄒs在人民廣場呢?我約中山公園不行嗎?我約梅龍鎮(zhèn)廣場不行嗎?我約南京西路不行嗎?”她唯唯,“行行行,你約哪里都行。”直到現(xiàn)在,參加綜藝前一周她就會失眠,參加完還要失眠一周。除了寫歌,她干什么都慢。起床洗漱要花上45分鐘,收拾行李五小時起步。
她曾北漂八個月,意圖“體驗人生”,但吃不慣、穿不慣、睡不慣,沒寫出一首歌,足以稱為她的至暗時刻。回到上海當晚,她一口氣寫了四首歌,宣告日子回歸正軌。在上一輩撐起的安全結(jié)界里,她心安理得又自如自在。
30歲生日的前幾天,阿肆慌張、無措、頻繁失眠?!拔以趺淳?0歲了?我怎么和我規(guī)劃的人生毫無關系?我怎么成了這樣一個大人?”等過了30歲生日,一切如常,到了31歲她更心安理得?!爸灰^了30歲,不管31、32、33,在周圍人眼里就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大女孩,那我就是吧?!?/p>
現(xiàn)在,她學會了在媽媽問“明天想吃什么”時,回答“昨天那個肉不錯的呀,還想再吃的呀”,而不是冷冷一句“隨便”。她接受了這樣的自己,說:“成為了這樣的大人,并不可恥?!?/p>
四年前,她曾赴過一個餐飲創(chuàng)業(yè)人的約,對方興致勃勃敘述著宏圖大業(yè)。他們是一家地方餐飲企業(yè)龍頭,幾個合伙人有更大的野心,拿出全部家當計劃擴張事業(yè)版圖。見阿肆當天,他們花了接近1個億拿下上海的一塊地皮。阿肆聽著對方嘴里的星辰大海,覺得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幾年過去了,他們已經(jīng)在國內(nèi)好幾個大城市開了店,生意火爆,當初的藍圖漸漸落地。“我當時想,這能成嗎?100個問號。但你看,時間很快。三四年我才出了一張專輯,他們已經(jīng)辦成了這么大的事情?!边@樣壯闊的夢想只在那場飯局蜻蜓點水般觸到阿肆的腦海,激起的漣漪早消弭在被演出、創(chuàng)作、宅交錯充斥的日常里。她看著周圍人披荊斬棘,自顧自過著平穩(wěn)人生。
大概因此,阿肆的歌里少有錐心的痛苦,多在都市情緒和女生心思里打轉(zhuǎn)。這樣的她顯得單薄但輕盈,純真、善意和敏感伴隨其間。只在幫別人寫歌時,自我的一面會收斂——給旅行團樂隊寫的《逝去的歌》,除了作詞人名單,看不到阿肆的影子。
在第二家夜宵店也打烊后,我們終于在路口分別。她打上了回閔行的車,在昏黃路燈里探出小小的腦袋,大聲說:“認識你很開心!”聲音歡脫、清澈又綿長,回蕩在依舊斑駁的樹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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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阿肆:
經(jīng)不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我們過兩年再說
人:人物周刊? 肆:阿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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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常態(tài)并不說明我是變態(tài)
人:你覺得自己成為大人了嗎?
肆:還依賴著父母的這樣一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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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按你剛剛那樣講,你還是小孩,沒有成為大人。
肆:但我工作的時候必須得是大人,我出去演出也不能帶著父母。只是說,我可能太在幸福里了,也沒有必要去刻意逃避。有一個說法,說父母離開后,人就直面死亡了。所以在他們還在的時候,我想用最多的時間陪伴他們,哪怕是小吵小鬧撒撒嬌逗逗嘴,我都覺得很有意思。而且雖然我大多數(shù)時刻是被他們照顧的,但是我也在照顧他們。
老人要融入新時代很不容易。以前有一個誤區(qū)是我有一段時間雖然跟我父母住在一起,但跟他們交流非常少,吃飯的時候他們都在很真誠地期待我跟他們分享東西,我就看手機,我本能地覺得我的世界他不會懂。之前我爸媽非常不喜歡我辭職,希望有個“正經(jīng)”的工作,跟他講就要吵,說為了你好。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找到了跟他們相處的方式,讓他們了解我,了解我周圍的人是怎么樣子的。我這個常態(tài)并不說明我是變態(tài),這是一個時代給予我們的晚熟。
我以前很害怕他們來了解我的世界,他們是中華式的批評式教育。現(xiàn)在我跟他們比較正向地交流,告訴他們今天我有個直播,來看。我們來交流衣服怎么樣穿好,我跟他說說為什么,下次怎么去改進,有一個正面的溝通。以前我不明白,那種溝通是冷暴力溝通,是拒絕溝通——反正你不懂。
我現(xiàn)在教他們怎么用零錢包、怎么打車,老年人記性不是很好,我就一遍遍教。我以前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但再教多少遍都沒有問題。我有一個想法:我也會老的,他們不是故意就是要你再教一遍,是真的忘記了。我小時候他們一遍遍教我說話,一次次陪我學走路,他們也沒有不耐煩對不對?為什么我要不耐煩呢?
我在不斷地成長,哪怕我一直覺得我把內(nèi)心的小孩維護得很好,也在他們的庇佑下很舒適、很安全,但是我也在成長??赡軙幸恍┱诩依锏娜耍麄円廊桓改傅臏贤ǚ绞绞悄銊e來我的世界,你就停在那就好了。這不是有情感流動的親情。現(xiàn)在我給他們?nèi)鰦?,給他們正向的情感互動和反饋,和父母的關系比以前融洽多了。
和長輩相處其實比跟同齡的很有城府的人相處簡單多了,他就是想了解你的生活在發(fā)生什么,他們要催婚就催好了,你就跟他們嘮嗑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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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從什么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改變?
肆:潛移默化的。我會跟我媽說我最近在看什么劇,韓劇歐巴好帥,宋慧喬又出了一個新的劇,好像這個男主角新人挺好看的,是這種像朋友之間的交流。5年前好像就不會這樣交流。父母其實想要的不多,他并不是說想要一個人什么傳宗接代或者照顧他養(yǎng)老,他希望了解你的世界在發(fā)生什么,因為在父母的眼中,這個孩子無論長得多大、多優(yōu)秀,他站在一個領獎臺上,光環(huán)退去之后,依然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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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多數(shù)的作品都來得太輕易了
人:你寫歌的積累是怎么來的?一直依靠情緒的放大嗎?
肆:我相信肯定會有一個慢慢成熟的過程,但是可能我這種成熟化的過程在比較早期的時候完成了。每個人創(chuàng)作都有一個模仿的初期,等找到自己的風格以后,第一階段成長就結(jié)束了,開始穩(wěn)定的創(chuàng)作期。我很難說我自己經(jīng)歷了幾次的成長或者怎么樣,這些瞬間沒有辦法用一個具體的時間來概括,難道說是我寫出《仰世而來》的瞬間嗎?我吃三七粉的瞬間成長了,什么鬼?
我寫完《仰世而來》的時候,也沒有預設過會多么治愈人心。我大多數(shù)的作品都來得太輕易了,我覺得創(chuàng)作一首偉大的作品需要很專注。吃了三七粉寫歌,那種莊重感和神圣感好像丟失了一點點,但是這些瞬間是我未來再也不會有的瞬間,因為靈感不會永遠那么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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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你歌里面很少有痛苦。
肆:也有,第二張專輯有《最失眠》,第一張專輯有《紫卿》。我印象很深,有一個評論說不太能夠相信看一部電視劇都能寫出歌曲的人的創(chuàng)作水平,因為他就覺得你看電視連續(xù)劇寫一堆CP是你這個人沒什么審美的體現(xiàn),不高雅、不上臺面,但是我是覺得靈感存儲在每一個角落,等待你去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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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但是我們會認為如果經(jīng)歷了一些痛苦,作品會更有力量,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肆:我覺得反倒不是。你如果要選擇聽我的,你就是為了聽到一個答案:生活會好的。拍拍你的肩說沒事的。如果你真的沉浸在痛苦當中,你一定會去聽別的歌。
我覺得不同的音樂類型和風格都有它的分工,我不可能所有風格都占,我不可能輕松、幽默、活潑同時還能苦大仇深、極致痛苦。你跟我聊天,你也發(fā)現(xiàn)我不是這樣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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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會不會這樣的音樂比較難以留存?
肆:市面上也有《blowing in the wind》這樣類型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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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但是那個是在一個非常厚重的歷史背景之下出現(xiàn)的歌。
肆:我覺得也會有。像《I’m yours》這首歌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歌,到現(xiàn)在有人求婚都會用這首歌。它是一首有深度的歌嗎?可能不是,但就是你想去分享這種快樂時刻時會選擇的歌曲。
我拿我自己舉例子,其實《炸雞》已經(jīng)很多年了,但還是有人唱,是因為它可能有某一個可愛的點,大家唱這首歌會想到人民廣場、想到炸雞。這就是每首歌不一樣的意義。如果要說留存時間比較久,我覺得《逝去的歌》可以替我完成,《仰世而來》可以替我完成。它們給人力量。至于那些快樂的歌,我相信現(xiàn)在的小孩聽這個歌長大的,他20年后聽到這首歌,也會想起自己傻憨憨的歲月,覺得好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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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云快不快樂你知道嗎?
人:你一段時間不寫不會慌張嗎?
肆:不會,因為現(xiàn)在時間被所有別的事情填滿,不去想這個事情。我會在做這張專輯的期間,擔心下張專輯能不能超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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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你覺得你這張專輯超越了上一張專輯嗎?
肆:有超越。一方面是它雖然概念性沒有特別強,但還是圍繞著概念創(chuàng)作和收了歌。之前兩張相當于大雜燴,有什么歌覺得蠻好玩就放在一起。這張專輯會更加明顯放大出一個2021年宅女青年的形象:又喪、又有點小確幸。很多人能在歌里面找到共鳴。
但有可能正是因為這種普適的共鳴性讓樂評人覺得太網(wǎng)絡化了,覺得為什么歌詞都是這么口語的東西。它一定經(jīng)不起時間的考驗。
我反正話就放在這了,我就覺得經(jīng)不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我們過兩年再說。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次歌剛發(fā)沒有水花,過了一段時間火了。比如《仰世而來》《熱愛105°C的你》,《我在人民廣場吃炸雞》現(xiàn)在還有很多人在翻唱。
我覺得好的東西都可以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但我也不要把自己想成這么偉大的人。記錄一下這個時代不是挺好的?偉大的藝術家會引領這個時代,平庸的藝術家會記錄這個時代。不可能所有的作品都走在最前方,記錄這個時代就是我作為凡人的一顆心,后人回憶我們這個時代的時候,除了一些影像記錄,還能知道當時我們這群人創(chuàng)作的歌。我不希望后人回憶我們的時候都是學貓叫這些。不希望他們說1999年到2005年的華語音樂太好了,05年之后一下子斷層了快20年,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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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如果你的歌就迅速淹沒在了時間里面,你會介意嗎?因為這從另外一個角度就證明了你可能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有才華,可能你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或者你以為的才華其實就很平凡,它沒有那么值得被時間留存,你會介意嗎?
肆:那個時候應該是距離現(xiàn)在很久之后了。我覺得我只會回憶我人生當中高光的時刻,而不會想當下凄慘的時刻,所以我只能說我從當下的角度做到了我想呈現(xiàn)的最好,有可能以后會變得厲害,也有可能以后會變更弱。如果變得更厲害,也許可能會覺得以前幼稚,如果變得更弱,以前高光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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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你現(xiàn)在看《我愚蠢的理想主義》那個時期,覺得弱還是高光?
肆:蠻不錯的專輯。但是比起今年這張專輯,格局的確略小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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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你當時的理想主義是什么?
肆:沒有理想主義,反正不是現(xiàn)在的生活,只要不是現(xiàn)在的生活都可能是我的理想主義。
但這個問題在我的這張新專輯里有解答,比如說專輯里有一首《不在他方》,寫的是“幸福在于此時此刻”,而不是存在于帶著遙遠的可能性的、假設的未來之中。其實解答了我上一張專輯《我愚蠢的理想主義》,證明了我的理想主義的確是愚蠢的。我現(xiàn)在通過這張專輯反推,就是我們總會覺得最想要去的地方總在很遠的地方,等我有錢了,等我有名了,等我干嘛我就去干嘛干嘛,我就會快樂,我就會人生贏家,我就會完美。
但是在有這個思路的同時,可能想的那一刻是暗爽的,但這不是真正的幸福。真正幸福是感受力,就是我和你在路上走的時候,發(fā)現(xiàn)前面那棵樹還挺美的,這個紅綠燈我們向左還是向右?是可以做選擇、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這種感覺,以及沒有覺得呼吸困難和壓迫的輕松的氛圍,在緊湊當中一瞬間的輕松,我覺得就是簡單的幸福。
就是飛本身這個動作,老是想說我飛到這個山頭我會快樂,到那個山頭我能吃到很好的果子,我能看到更美的我想求偶的鳥,永遠在這種假設里,它也許會給一個前進的概念,但就錯失了看到身邊那些美好的微小事物的快樂。老是惦記那個地方,老是想著沒有愛到的那個人,老是懷著對他的虧欠,獲得不了那種釋放和坦然的幸福。
假如說我現(xiàn)在很糟糕,長得不好看,臉上長滿痘,也一定要在此時此刻找到自洽和存在感,自己快樂一點,哪怕長個痘,但這個禮拜我好想吃雞排,我KPI完成了,我沒有加班,我想要吃個雞排,那一下我很快樂。而不是我吃這個雞排我又很焦慮。
如果你覺得幸福在他方,就不會感覺到幸福的存在;你真的到了未來也不會覺得快樂,只有焦慮等著你?!拔页蔀轳R云那樣就會快樂”,馬云快不快樂你知道嗎?反正我不知道。有時候覺得太累,當然也會幻想一下,平行世界的自己和遺憾中的愛人在一起,或者過上想要的生活,做點喜歡的工作。但能安放幸福的,永遠不是遙遠的那個地方,是你自己、是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