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行業(yè)真的好像開火車,一開始是起步,很慢,現(xiàn)在已經(jīng)步入到一個正軌,甚至加速?!?/p>
——小五,脫口秀演員,2015年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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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的東西肯定會有更廣泛的共鳴,但是要那么想有更廣泛的共鳴,為什么要做這個?”
——天一,脫口秀演員,2020年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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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同的切面多了,每個切面都能找出來好玩的?!?/p>
——Fu大爺,脫口秀演員,2020年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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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行業(yè),段子的水平和演員得到的相應(yīng)待遇——行業(yè)、觀眾給予的反饋——是對應(yīng)的,“不太存在你段子特別好,但就得不到行業(yè)認可的情況?!?/p>
——于是,脫口秀演員,2017年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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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脫口秀演出或者開放麥,在觀眾走進胡同的那一刻就開始了。這是一個觀眾逐漸從自己的現(xiàn)實生活當中抽離、進入到脫口秀的世界的過程?!?/p>
——大雄,貓頭鷹喜劇聯(lián)合創(chuàng)辦人,2017年入行
貓頭鷹北京巢空間 圖/貓頭鷹喜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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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解不快樂
大雄2017年轉(zhuǎn)行進脫口秀行業(yè)后,經(jīng)常被問到這樣一個問題:喜劇的內(nèi)核是不是悲???喜劇工作者是不是很容易因此不快樂?他覺得這個問法因果反了,“一定先是一個不快樂的人,再來做喜劇?!?/p>
之后大概兩年時間,大雄在笑果文化負責全國各地俱樂部的搭建和脫口秀演員的篩選培養(yǎng)。他一度用這個方法來判斷誰適合上臺:找一些擰巴的、可能不那么快樂的人,他們敏感、價值觀和當下社會普遍流行的取向可能不太吻合,比旁人更能洞察荒誕、不合理的部分。
大雄調(diào)侃,身邊有天賦的演員、同事可以分為兩撥:北醫(yī)六院看過病的,和安定醫(yī)院看過病的。和他一樣,大家都是病友。
“這個社會可能堆積了很多的不快樂,要消解不快樂,我認為脫口秀能夠帶給大家的東西比很多門類更多,也更易得?!贝笮壅f。
2017年之前,大雄在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工作了7年。某年春節(jié)他自駕游到泰山腳下,花錢住進好酒店,熬了一整夜加班,沒挨床沿,又被召回北京,到公司繼續(xù)加班。24小時開機待命的生活讓他飽受精神折磨。2017年,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發(fā)展遇到瓶頸,“泡沫破滅之前壓力向下傳導的過程”中,他終于受不了,看病、住院、決定轉(zhuǎn)行。
焦慮的時刻大雄聽播客“日談公園”,間接得知單立人在招人。那時他對單口喜劇沒有概念,沒看過《今晚80后脫口秀》——這檔2012年開播的綜藝第一次讓美式脫口秀走進大眾視野,在東方衛(wèi)視堅持了五年多后停播,是促使國內(nèi)許多演員入行的最初原因;也沒看過任何國外脫口秀明星演員專場(比如喬治·卡林)——這是另一些國內(nèi)演員了解并喜歡脫口秀的渠道。
比起背著一天新增十數(shù)萬新增用戶的KPI,一周賣出大幾十張脫口秀演出門票更讓大雄開心?!澳隳苎鄢蛑麄冃?,成就感是完全不一樣的?!?/p>
他看精神分析說,一個人找到負面情緒根源時,負面情緒可能就消解了一半。這正好和單立人的創(chuàng)作理論吻合:他們鼓勵演員找出引發(fā)負面情緒的場景、來源。
大雄頻繁地看線下,發(fā)現(xiàn)這么一個規(guī)律:單口喜劇演員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一定程度能與自己和解;當他把段子帶到舞臺上,收獲了一些笑聲,他便收獲了一些認同。而現(xiàn)場那些認同他的人,又能在一定程度上與自己和解。
一個時代流行的喜劇形式反映著這個時代的癥候。
中央戲劇學院戲文系學者麻文琦接受《三聯(lián)生活周刊》采訪時談到,人們在看不到頭的跑道上承載著高壓向前,“不自由感可能都要來得更強烈,時刻覺得自己正在被剝奪?!本拖窆I(yè)革命初期不堪重負的流水線工人砸爛機器以發(fā)泄憤怒,麻文琦說,當下喜劇表現(xiàn)出“砸機器”的特征。
“我不滿意了,就對身邊的某個物件進行發(fā)泄?!遍L作品要有起承轉(zhuǎn)合、表意,以高度技術(shù)化避免讓觀眾感到乏味;相較而言,短平快的喜劇形式直奔主題,更符合現(xiàn)代人及時宣泄情緒的需要。
脫口秀演員于是2017年入行,他在臺上調(diào)侃老板,調(diào)侃自己擠地鐵,講完發(fā)現(xiàn)這些事不太困擾自己了。這幾年他也感覺到,同行朋友們通過脫口秀讓自己變得開心了一點?!熬褪莻€治療嘛?!彼犉渌輪T講遭受過的校園暴力、歧視、性騷擾?!翱赡懿荒軓母希ㄏ麥纾?,但最起碼能消減一大部分。 ”
在大多數(shù)段子里,于是會講起自己的被動、優(yōu)柔寡斷。幾年下來,他與自己和解的能力變強了?!拔揖褪且粋€很拖延、不堅強、不聰明的人,但是我還是在變好,我這個人在變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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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莽的
2021年底一場北脫舉辦的開放麥,第二位演員上臺前,主持人如是介紹:看這位演員表演,就相當于你到武當山旅游,張三豐親自接待。一位中年光頭男上臺,音量不大地開始講段子:某次,唯一的觀眾想要退場去廁所,主動向他提出把手機作抵押,保證不跑。“后來,我多了一臺手機?!彼f,臺下人都笑了。
貓頭鷹北京巢空間開幕演出大合影 圖/貓頭鷹喜劇提供
“北脫”是北京最早的線下脫口秀俱樂部。2010年,上述光頭男子西江月在做過裝修和咨詢行業(yè)之后決心追求形式與內(nèi)容更加自由的喜劇藝術(shù),花500塊包下酒吧場地,臺下有5位觀眾,他40分鐘講完了計劃撐倆小時的脫口秀。2013年他醞釀三年的北脫團隊初具規(guī)模,2014年開始大規(guī)模商演,一季度超過20場,《中國經(jīng)營報》報道,“在今天不算什么,但當時已是巨大飛躍,很多觀眾也是這時接觸到線下脫口秀。這樣的演出,帶來的正面效果顯而易見,隨后就有機關(guān)單位組團觀看演出?!?/p>
Stand-up Comedy應(yīng)直譯為“單口喜劇”,國內(nèi)語境將之約定俗成為“脫口秀”。脫口秀在中國的歷史不算悠久,演員們頻繁談?wù)撈饋聿⒄J可的,大概有3年前、5年前、10年前、12年前這幾個節(jié)點,它們分別對應(yīng)著:《脫口秀大會》第二季播出;《吐槽大會》和《脫口秀大會》第一季播出;《今晚80后脫口秀》播出;位于深圳的外賣俱樂部成立,這是中國內(nèi)地最早的脫口秀俱樂部。另一個一定會被寫進中國脫口秀發(fā)展史的人是黃西,2010年他在美國白宮記者年會的脫口秀表演里論及種族議題,吐槽奧巴馬、拜登?!秮喼拗芸返膱蟮勒f黃西的名氣讓“美式脫口秀的概念為中國大眾所熟悉”,后來進入笑果文化的演員、編劇程璐和梁海源回憶過他們2011年底在深圳書城排隊參加黃西自傳簽售的經(jīng)歷。
黃西2013年回中國發(fā)展,在不止一個采訪中講過,他去北脫,演出結(jié)束后六七個演員站在方家胡同的一個垃圾桶旁邊,向他請教開放麥、商演、專場怎么做。
2015年,黃西在北京民族文化宮舉辦脫口秀個人專場表演時與觀眾 互動圖/視覺中國
2015年,大學畢業(yè)的小五到北京某高校做財務(wù)工作,偶然去看北脫舉辦的“脫口秀進校園”活動,現(xiàn)場氛圍歡快。工作人員講,北脫每周三有開放麥,沒有舞臺經(jīng)驗也可以上,這是小五第一次聽說“開放麥”。
小五
沒過一個月,她報名上臺,“反正很魯莽的。”演出在冬天,五六分鐘過去,不好笑,下臺后她一身汗。但她有點不服氣。生活里她是喜歡逗朋友笑的人,高中時主持班會,她講了幾個現(xiàn)掛,很好;大學畢業(yè)班里排音樂劇,她寫了挺多包袱,反響不錯。過了一周,帶著“特別想證明自己”的動力,她又報名上北脫開放麥。
小五記得,過年后北脫新來了一批人,周奇墨、教主、池子……很多后來為大眾熟知的演員都在那個時期進入了脫口秀行業(yè)。
小五在演出中 圖/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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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一次看脫口秀也是2015年,但真正入行又等了兩年。2017年,幽默小區(qū)(北京最早的脫口秀演出平臺之一)和開心麻花合辦開放麥,四場他都去了。于是感覺行業(yè)“不能說繁榮,但畢竟稍微正規(guī)一點兒了”。
在藝恩咨詢的《2017中國網(wǎng)絡(luò)綜藝市場白皮書》中,那年播出的《吐槽大會》和《脫口秀大會》第一季兩檔節(jié)目均進入網(wǎng)綜播放量前十位。兩家后來的“巨頭”喜劇公司上海笑果文化和北京單立人都獲得了融資。在北京,脫口秀從業(yè)者和廠牌變多。那時于是工作快黃了,不缺時間。哦對,那年他還參加了央視的一個解說員比賽,進了一輪,正式賽被淘汰。他算了算,下一屆比賽他就超齡了,做事真得趁早。
不過那兩年的環(huán)境對線下演員可能還是有點苦,于是的一張照片里,昏暗的演出場地中,七個脫口秀演員圍著兩名觀眾。大雄記得,曾有觀眾晚上7點45到現(xiàn)場,因為沒有其他人,開放麥已經(jīng)取消了,他索性帶著觀眾趕去幾百米外的8點場。
創(chuàng)立脫口秀廠牌過程不繁雜,成本也不高。喜劇演員史炎在接受《財經(jīng)》采訪時說,“你先要設(shè)計一張海報,再想一個廠牌的名字,然后對外說我們這里有演出就可以了?!贝笮墼谒哪昀锝?jīng)手過23家開放麥場地,第一次跟開放麥是在北京東棉花胡同的江湖酒吧,這里曾有民謠大咖演出,大雄一度忐忑,他們的開放麥配得上“江湖”嗎?他很快放寬心,那里的場租一晚上只需400元?!皟r格很低,同時也很高,因為此后幾年那22家場地,場租都沒超過過這個數(shù)?!贝笮墼凇逗锏拈_放麥》一文中寫道。
于是最懷念2019年。大雄說,那年播出的《脫口秀大會》第二季是國內(nèi)第一檔真正意義上的脫口秀節(jié)目,積攢了一撥夠格站上舞臺、相對成熟的演員。第二季比第一季有更嚴格專業(yè)的比賽模式,孤獨、“愛一個人好難”、“做生活的甲方”……帶明確價值取向的主題賽段子在社交媒體上廣泛傳播。第一財經(jīng)商業(yè)數(shù)據(jù)中心聯(lián)合笑果文化發(fā)布的《2018中國年輕態(tài)喜劇受眾消費大數(shù)據(jù)報告》顯示,近八成城市居民受壓力困擾,尋求不動腦的娛樂方式解壓;在影視和綜藝類型中,搞笑幽默最受歡迎。
節(jié)目的影響輻射到線下,在北京,于是感覺到大家多少有一些商演了,票也賣得出去。
“可能每場演出你從頭到尾看到的都是高水平演員。 ”身處其中,于是享受良性競爭的氛圍:他這撥2017年入行的人成長起來,勤奮地跑開放麥。上開放麥并沒有收入?!拔覀兛赡苡?0分鐘還挺不錯的內(nèi)容,但也沒有更多了,所以特別珍惜上臺的機會。就感覺每一天過得很有樂趣?,F(xiàn)在確實是演出太多了,就把演員稀釋了,大家的熱情可能也稀釋了?!?/p>
“我們那時候很單純,人就是開始的時候很單純,什么都沒有,是吧?”于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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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光的
北京的開放麥基本集中在二環(huán)內(nèi)的胡同里,那些酒館咖啡館面積窄小,放滿了椅子也只夠坐幾排觀眾,晚來的人只能門邊站著,氛圍燠熱。酒館咖啡館沒有后臺可言,上開放麥前要順詞兒,小五就對著胡同練段子。來來往往的人路過看她一眼,她繼續(xù)順?!霸谝吓_的壓力之下,你就顧不了(那么多了)?!?/p>
講開放麥試段子像坐過山車,小五有個常講的段子是關(guān)于她冷場的。場子冷的話,散場后她會和其他演員一起喝酒, “用酒精麻痹自己,忘記冷場的痛苦?!绷吣晗聛?,她接觸了不同時期入這行的演員,感覺大家對脫口秀的熱愛一直挺純粹,“沒有任何功利性地去進步,其實很閃光的。”
去年12月中旬,我花19塊9去胡同里蝸牛的家小酒館聽了一場開放麥。這是個演出和餐飲結(jié)為一體的小場所,晚上7點半正是飯點,緊張的主持人開場時就打了預防針,“這個票價的演出怎么樣,大家應(yīng)該心里有數(shù)?!毕∠±恼坡暫髱讉€演員上場,有講考公務(wù)員的,有說地域梗的,觀眾都不笑。離舞臺較近的一位男士邊吃飯邊和女伴聊天,對脫口秀歷史沿革發(fā)表議論,聲音甚至一度蓋過開場演員;第三位演員勇敢地沖臺下觀眾說,“你們看,臺下這大哥還在科普呢”,那位男士才閉嘴。
Fu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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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到一位身高超過1米9的男人上臺時稍有改善。主持人介紹,這是個“在北京罵上海人在上海罵北京人”的老北京。這位叫Fu大爺?shù)难輪T上臺說:場子有點兒冷,那我給大家講一個笑果開放麥上說過的段子吧。一些人歡呼。Fu大爺講,他的上海老板夜里叫醒員工的方式是工作群里一分錢發(fā)一百個紅包?,F(xiàn)場效果很好。場子熱了起來。
2020年,《脫口秀大會》第三季播出。于是感覺脫口秀更火了,他的演出量在下半年猛增,也搞起了個人專場巡演。也是這年,F(xiàn)u大爺在上海某廠牌偶然買了張脫口秀演出的票,坐了一小時,覺得自己也能講。演出完了Fu大爺問老板,怎么著才能上臺?老板說,下周五有個比稿會,有段子沒?5分鐘,寫1200-1500字。Fu大爺說,我說話結(jié)巴,寫800字就夠了。老板說,哎,這段子可以。
他從小有輕微口吃,工作需要他不時給一兩百人講PPT,他得打印下來,一遍一遍練到閉著眼睛都知道按到下一張幻燈片該說什么才敢上臺。疫情后,他所在的國際航空業(yè)受很大影響,生活跟退休似的,他閑不住,想找時間補補短板。
Fu大爺在演出中 圖/受訪者提供
有空的話,F(xiàn)u大爺一個月在北京和上海加起來講大概20場開放麥。他曾在國外多年,豐富的生活閱歷給他提供了起碼目前還不會窮盡的脫口秀素材。他寫上海人摳門,寫意大利哥們兒的烏龍,寫北京人在上海的處境,寫身高焦慮、年齡焦慮,寫越野跑或徒步時遇到的趣事——他愛好運動,2010年曾花31天徒步970公里橫穿西班牙。受訪是12月底,F(xiàn)u大爺正在創(chuàng)作一套完整的西班牙語段子。他說,西班牙人說話經(jīng)常沒主語,跟老北京很像,“嘛呢,吃飯去!”他直接模仿起來。
“你生活不同的切面多了,每個切面都能找出來好玩的?!庇袝r候他打開大麥網(wǎng)看到網(wǎng)友點評:看了某某廠牌的開放麥,挺喜歡Fu大爺。這時候他上著廁所,“拉屎都變得痛快了!”然后說,哎,這可以寫進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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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
大雄眼里,2019年是線下脫口秀發(fā)展的重要時間點,“有很多你不知道名字、完全來自于你體系外的人,可能會一下把體系內(nèi)一些水平中下的人打得體無完膚。 ” 2020年,史炎和大雄共同創(chuàng)辦了廠牌貓頭鷹喜劇,在北京、上海都設(shè)有線下演出空間。大雄明顯感覺新人從上開放麥到商演的成長時間變短了,“18年的北京如果你不努力去帶,幾個月也出不來一個新的能上商演的人,現(xiàn)在可能每個月都能有?!?/p>
常去貓頭鷹北京巢空間演出的天一挺典型。天一以前在法國學電影,后來回國當編劇。2020年冬天,他和甲方開會,講了個“后宮吃雞”的點子:把100個嬪妃扔到荒島上去,互相廝殺,角逐出素質(zhì)情商最高的封為皇后,既保證皇家血脈的優(yōu)越,皇上也省心,后宮沒有爭斗……
甲方說:你是來聊故事大綱還是脫口秀?晚上大家索性結(jié)伴去看了某廠牌開放麥,天一躍躍欲試。第一次講這個段子,他沒帶任何鋪墊和技巧,效果很爛。他不死心,第二天寫了個稿子,去北脫講,意外炸場。
天一講脫口秀的部分原因是泄憤。
上學的時候,大家都覺得自己會成為藝術(shù)家,后來天一意識到編劇大多數(shù)時候是裁縫。有的甲方開會、改劇本是為了顯示自己對創(chuàng)作的高見,為挑刺而挑刺。“作為一個成年人,跪著掙錢不是件壞事,但是我得找一個發(fā)泄的途徑。與其在游戲里罵街,是不是還不如去現(xiàn)場罵個街?”在脫口秀舞臺上,說什么寫什么自己說了算,天一只對自己負責,產(chǎn)出的內(nèi)容就是他本人。
天一一周大概去四天開放麥。去年底,我在蝸牛的家小酒館聽天一講了一個關(guān)于小偶像見面會的段子。粉絲買握手券,前排最靠中間位置的票比旁邊貴挺多——他沖臺下第一排觀眾互動,說,脫口秀第一排中間位置躲都躲不及。
他關(guān)注飯圈文化,罵過男偶像,在臺上講的都是真事兒。去年,他看了一些國內(nèi)專場,覺得脫口秀可以實現(xiàn)一場完整的表達,三五百人能花五十分鐘聽他講一個他想表達的觀點,這和五分鐘段子是不一樣的。觀眾不用贊同,“可以聽完就覺得我是個傻瓜”,但他想,也許觀眾再看到瘋狂的偶像粉絲時,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
天一很看重脫口秀價值觀輸出的功能。跑了一年多開放麥,“你總會遇到一個程序員,一個東北人,一個金融行業(yè)從業(yè)者,一個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從業(yè)者。這四個人基本都能湊一個專場,也能湊一個節(jié)目。”他比照美國脫口秀,“不會有人說,聊一下我是個卡車司機,我是個德州紅脖子。 ”他覺得講職業(yè)屬性和出身是喜劇里最淺層的表達,脫口秀不應(yīng)該止于賣弄奇觀,“淺的東西肯定會有更廣泛的共鳴,但是要那么想有更廣泛的共鳴,做抖音和快手更快,為什么要做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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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頭鷹喜劇成立后的很長時間里,大雄親自負責篩選開放麥投稿。他認為好的單口喜劇是多樣化的。但他有幾點標準:不能“圖便宜”;要有表達價值?!昂芏嘌輪T的內(nèi)容沒有真正想表達的觀點和態(tài)度,只是覺得在這個場景下這么著寫,好像挺荒誕,好像挺好笑,這樣是寫不長久的。 ”
他審視演員,會忽略觀眾的反應(yīng),看他搞笑的原因是什么?!笆且驗樗貏e熱鬧,特別舍得糟踐自己,還是因為他說到大家的心坎里了?”篩選演員初期,大雄說,是要“論心不論技”的。
貓頭鷹北京巢空間開幕 圖/貓頭鷹喜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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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不了坎
天一最主要的焦慮來自于,和自己想表達的東西總是差一層。他最近新講了女團的段子,想聊的是少女偶像的悲劇內(nèi)核,出來的效果“還是咋咋呼呼的”,自我反省喜劇技巧還有待加強。有一回他講關(guān)于猶太割禮的段子,底下人也沒給反應(yīng)。去年10月,十來場商演加上開放麥,他有點疲憊,老段子講煩了,又沒寫出滿意的新東西,他短暫地離開了一陣脫口秀舞臺。
天一
于是最近也進入了創(chuàng)作瓶頸期。
“能力沒有長?!庇谑钦f,去年他商演和專場講的內(nèi)容跟前年差別不大。年初他列下的創(chuàng)作目標是寫四十分鐘新段子。寫了二三十分鐘,自覺能留的大概只有五分鐘。年末他在那條目標后面標注“差遠了”。
前陣子翻和朋友的聊天記錄,于是回憶起來,2017年,他對單口喜劇還抱著“想聊點兒,咋說,推動言論邊界的東西”的想法,老講租房、地鐵這些沒意思。后來他覺得自己講不好那些嚴肅話題,不好笑,自己也沒太想明白,給人講什么呢?他慢慢調(diào)整,把能講的、想講的、容易處理的取交集,著眼在困擾他的負面情緒。
他感覺水平快速提升的那兩年,自己大量看國外單口視頻,大量看北京高水平演員的開放麥,吸收的足夠多。在北京脫口秀圈子里,他以勤奮著稱。每年末,他會梳理自己這一年的表現(xiàn)、做柱狀圖分析。他給上一年的總結(jié)是“只顧掙錢,忘了進步”:商演305場,完成了300場的目標,數(shù)量遠超過去三年;但開放麥只有149場,是四年里最少的(往前三年,他上開放麥的次數(shù)分別是164、290、240場)。他的創(chuàng)作習慣是開放麥倒逼創(chuàng)作。提前一兩個小時到場地,想想晚上講什么。商演太多、又沒有創(chuàng)作出特別好的新段子,是消耗,他對自己很不滿。
天一在演出中 圖/受訪者提供
“今年絕對不能這樣啊,”他在受訪時感嘆,“說你這個人厲害,不是看你講了多少場,是看你有多少高水平的段子?!?/p>
他自認舞臺表現(xiàn)能力在行業(yè)里屬平均水準以上,演出經(jīng)驗豐富后,臨場應(yīng)變、對觀眾氣氛的感知和適應(yīng),都不用擔心。但不太敢在商演里調(diào)段子,他一直不確定這是優(yōu)點還是缺點??赡苓€是有點兒貪戀演出效果?他想。有的演員敢試新段子,這場垮了無所謂。于是不行,“跨不了坎。”他是那種想盡力達到演出商和觀眾期望的行動謹慎保守的人。這讓他的商演表現(xiàn)變成了自我復制,他反省。
接受采訪是在1月初,于是說他最近連著幾天做噩夢,是真焦慮,意識到自己的段子有問題,問題比想象中大,嘗試改,但是改不順,效果一般。學了一些方法論,但運用不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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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世界
2018年春天,講脫口秀大半年后,于是有了自己所謂的“第一個五分鐘段子”:第一個穩(wěn)定、讓他有安全感、觀眾會給不錯反饋的段子。
在于是的回憶里,在北京,至少2021年以前,沒有其他俱樂部能與單立人抗衡,單立人的標準代表著北京脫口秀生態(tài)規(guī)則。在有了第一個五分鐘段子后,于是獲準進入單立人開放麥演員群;從開放麥到被邀請上商演,他又等了三個月。根據(jù)演出時長,單立人給演員的商演分幾個等級:第一次是5分鐘試講;表現(xiàn)好的話下次有7分鐘;再往上是10分鐘,12分鐘,15分鐘。在此之上有精品秀,可以講25分鐘。
于是
“對北京演員來說,你進單立人開放麥的群、上它的商演、商演給你幾分鐘,都是評判個人水平很重要的標準,至少當年是這樣。”標準不一定非常客觀,“它可能只代表單立人的審美,但是很多人是認這個事兒的。”
于是說,在這個行業(yè),段子的水平和演員得到的相應(yīng)待遇——行業(yè)、觀眾給予的反饋——是對應(yīng)的,“不太存在你段子特別好,但就得不到行業(yè)認可的情況。”
于是把在單立人獲得的表演時長的變化視作自己的成長節(jié)點。2020年,他在單立人商演中有了15分鐘的表演時間。同樣15分鐘,演員的表演次序也代表著對能力的認可程度,一頭一尾,通常要放兩個效果最好的人。在單立人的商演中,于是排過開場,也排過最后。但近兩年,他越來越感覺到,行業(yè)原有的體系在消解:在北京,以單立人為代表的主流世界里演員流失嚴重,非主流的世界缺乏以質(zhì)量為硬標準的秩序?!艾F(xiàn)在大家都趕場,你在開頭并不一定代表你實力最強,有可能就是因為你在趕場?!?/p>
于是在演出中 圖/受訪者提供
綜藝的力量是顯而易見的。2020年在《脫口秀大會》第三季中出彩的新人何廣智在段子里講自己住地鐵終點站,一年后的《脫口秀大會》第四季上,他說,很遺憾講不了前一年那樣貧窮的段子了,“因為我掙到錢了?!痹谏虾?,《財經(jīng)》2021年的報道里寫,笑果文化線下演出的門票從19-29元漲至220-280元,在黃牛市場上一張票甚至炒到3500元之高。
這兩年,于是旁觀著同行朋友們寫段子、做改變、上節(jié)目,適應(yīng)《脫口秀大會》舞臺。有的人變好,有的人沒有,行業(yè)里大多數(shù)人都在忙這個事兒,但自己沒有和他們“站在一個起跑線去拼”。但他又琢磨,自己沒有獨特的風格視角、明確的人設(shè),未必適合上節(jié)目。
去年底,我在北京單立人的演出場地77文創(chuàng)園外排隊等候單立人的即興喜劇比賽開場,大約有半小時,我前面的幾位資深觀眾都在討論北京演員的流失問題。“每個月都有優(yōu)秀的演員跑到上海去?!碧煲灰舱f。
“北京的整個演出環(huán)境可能讓他們很艱難地維持生活,同時跟他們同臺的演員可能也不是他們那么喜歡、認可的,”大雄說,演員大量流向上海,更多是行業(yè)慣性和自我認同使然,“我不認為所有去上海的人都是為了出名、賺大錢,他們絕大部分人一定都是有藝術(shù)抱負和追求的,但是北京給不了他們這個東西。”
2021年秋天,于是以考察之名去上海待了一個月。在上海,他也看到了兩個世界:笑果和笑果以外的俱樂部。笑果世界的誘人是明顯的?!埃ㄐ┐_實把這個行業(yè)內(nèi)最優(yōu)秀的人吸引到那了,他們在重壓之下,會琢磨什么東西管用、什么不管用?!鄙虾S小睹摽谛愦髸穼а萁M,有綜藝流量的刺激,“上節(jié)目和不上節(jié)目的差異,上節(jié)目走一輪跟走兩輪的差異,兩輪跟三輪的差異,太大了?!彼X得北京演員沒有這樣強烈的刺激,會更容易滿足。進步主要靠自我驅(qū)動。
12月,于是參加了笑果訓練營。笑果的體系也公平,不是論資排輩或者看關(guān)系?!睹摽谛愦髸穼а萁M和他們分享選演員標準,說聊的東西能和時下熱點掛上鉤,最好。段子具有傳播潛力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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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秘的歡樂
采訪對象們普遍表示,上海的脫口秀觀眾比北京的容易逗笑。
“北京觀眾很有防備心理,”天一受訪前剛?cè)ド虾Q萘耸畞硖?,感覺明顯,“起碼一開始是端著的,尤其線下開放麥,門票很便宜:我過來就看個熱鬧,如果馬上就笑會不會顯得我很沒有要求沒有品位?但是上海的觀眾整體年輕,很熱情,可能因為笑果扎根上海,他們被調(diào)教過,起碼知道看脫口秀是奔著笑去的,不是奔著抬杠去的?!?/p>
Fu大爺在上海講脫口秀,北京腔一出來,臺下就開始笑。幾年前到上海工作,為了聽懂業(yè)內(nèi)上海人在說什么,他學上海話,詞匯量挺大,但音調(diào)不對,就像外國人講漢語。上海觀眾挺吃這一套。Fu大爺敢在上海的開放麥上擠兌上海人,但不敢在北京擠兌自己的老鄉(xiāng)。但上海觀眾太友好有時也會造成尷尬:新段子不好笑時,大家仍禮貌性鼓掌。在一個段子里,他形容那是“屈辱的掌聲”。
大雄是北京人,成長在一環(huán)里。他認為,北京的觀眾比南方的更傳統(tǒng),政治自覺性更強,積攢的壓力更大,能接受的尺度更大,觀眾和演員也會接受更深層的負面情緒。
大雄說,在胡同里聽開放麥,會感受到一種隱秘的歡樂?!按蠹彝低甸_心一下?!彼蛭已a充。北京的脫口秀演出場地主要分布在二環(huán)里胡同內(nèi)的一個個小酒吧,周中的晚上,“如果你當時碰巧經(jīng)過,會看到與大雜院并不匹配的人潮洶涌,會聽到一扇看似民宅的高窗中突然爆發(fā)出一群人的笑聲。要是從院中突然竄出一個人,疾速掃輛共享單車又迅速揚長而去,那不是小偷也不是吵架負氣而走的冒失者,只是一個脫口秀演員正在趕向下一場開放麥?!?/p>
大雄工作后到東四環(huán)、大山子、五道口,都是新北京,快節(jié)奏,迥異于他成長時的生活環(huán)境??撮_放麥的晚上穿行在胡同,大雄不用看導航?!拔抑篮锩婺膫€岔路可以走,從場地A到場地B一公里,有無數(shù)條選擇?!?/p>
胡同里的生活好像和大雄十幾年前感覺的差別不大。晚上7點多,開放麥即將開始,演員和觀眾鉆進胡同,那兒的居民可能已經(jīng)到家吃完飯了?!澳阍谀莻€時候能夠看到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怎么下班回家的,又是怎么準備出門的,他們是在胡同里乘涼聊天,然后回到了室內(nèi)?他們是騎自行車帶著孩子走的,還是自己走的?”
“一個脫口秀演出或者開放麥,在觀眾走進胡同的那一刻就開始了。這是一個觀眾逐漸從自己的現(xiàn)實生活當中抽離、進入到脫口秀的世界的過程?!贝笮壅J為這是北京的線下脫口秀無法被取代之處。他也認為,哪怕北京演員大量流入上海,北京的脫口秀圈子也不會絕戶。
在胡同里看脫口秀,會遇上各種各樣的人。1月在一個小酒吧的二樓,一名脫口秀演員上場,問臺下,有人認識我嗎?臺下沉默。他介紹自己是童星,臺下沉默。他又說,看過《還珠格格》嗎?我在里面演東兒,紫薇的兒子。大家終于想起來,有人打開手機百度。賈云哲開始講自己過氣、沒房沒車擠地鐵的段子。他的表演在那天算是出彩,講完段子,他在觀眾的笑聲中離場,急著穿過排排座位準備下樓。主持人調(diào)侃:祝你星途璀璨,趕著拍戲去?
貓頭鷹在北京的新場地在東四北大街425號,還是胡同里。史炎和大雄在創(chuàng)立廠牌之初,就希望場地可以服務(wù)于篩選、挖掘、培養(yǎng)演員這件事。他們很快就開始做開放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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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峰尚未到來
貓頭鷹在北京和上海專門有人去看開放麥,發(fā)掘還不錯的新人,和演員溝通、幫忙改段子,給一些演員商務(wù)編劇的機會。大雄也看演出、看稿,看誰可以試稿、進群、上臺。
但大雄發(fā)現(xiàn),僅憑一個俱樂部想要搭建體系、擁有一定話語權(quán),在商業(yè)上不成立。可能最能體現(xiàn)他審美的地方就是對開放麥演員和稿子的篩選上。到商演就沒有這個話語權(quán)了,商演是誰好笑誰上。
“至少截至目前,整個行業(yè)的生態(tài)不是選拔培養(yǎng)、再向上?!贝笮墼O(shè)想的他的職位,要在行業(yè)成工業(yè)化體系的情況下才能更大程度發(fā)揮作用,但行業(yè)的運作方式簡單直接得多,“誰愿意來講誰就自己去講,誰堅持下來了就堅持下來了,堅持下來的人去參加選拔,通過了就再去上線上的節(jié)目,誰火了就是誰火。這個行業(yè)一定程度放棄了審美輸出這件事情,更相信一個大眾選擇的結(jié)果?!?/p>
2020年9月24日,北京劇空間劇場,北京喜劇中心舉辦脫口秀演出,現(xiàn)場座無虛席,觀眾笑聲不斷 圖/視覺中國
國內(nèi)脫口秀歷史不長,野蠻生長數(shù)年,并不像美國那么成熟,例如美國售賣演員重要的專場版權(quán),在國內(nèi)就幾乎空白。2017年,Netflix為脫口秀演員宋飛錄制專場,付出的版權(quán)費是1億美元。而在國內(nèi),長綜藝似乎成了脫口秀商業(yè)化的唯一重要渠道。
大雄的判斷是,國內(nèi)脫口秀行業(yè)的高峰尚未到來,現(xiàn)在可能只是一個小波峰。有的機構(gòu)問,一個演員產(chǎn)生一套五分鐘的段子要多少時間?他們想把成本算清楚。有的經(jīng)紀公司進入賽道,走的是先簽人再培養(yǎng)的路子,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簽到的人不太行。如果說明星可以靠人格魅力支撐,脫口秀的核心是內(nèi)容輸出,“現(xiàn)在這個行業(yè)里稍微行一點的人都不會那么輕易簽約。如果一個演員覺得自己不能必然成功,可能就不會簽約廠牌?!贝笮塾^察,脫口秀演員面臨著更復雜和自由的職業(yè)選擇。一個演員如果名氣不大,演得不錯,靠接商演、寫商務(wù)稿,可以在一線城市賺得還湊合。如果沒有演出,還可以繼續(xù)上班。
2020年受疫情影響,2021年因睡眠問題,小五都停了半年開放麥。以前過了半年,她發(fā)現(xiàn)大家講的還是半年前的段子,現(xiàn)在不一樣了,“半年沒去開放麥,好多人開了專場,太氣人了”,她笑著說,“這個行業(yè)真的好像開火車,一開始是起步,很慢,現(xiàn)在已經(jīng)步入到一個正軌,甚至加速。 ”
“演員還是要進步,要走到觀眾前面,不然遲早會被觀眾淘汰。 ”小五說,《脫口秀大會》第二季后,她能感覺到觀眾審美不斷提高。線上節(jié)目兼具笑點、價值觀、話題度,觀眾“再去看那些沒有靈魂的東西,會感覺降級”。她剛上臺那會兒,現(xiàn)場誰炸誰牛。大家后來對小破梗也不太看得上,會判斷,這個段子只是讓你笑了一下,還是聽完了以后有比笑更多的東西?
一個段子講過幾次,她自問:講這個的意義在哪里?她順著情緒,一步步爬梳:我想講什么?為什么想講這個?再找合適的容器承載表達欲。在小五上傳到網(wǎng)絡(luò)的一個段子里,她講到職場性別歧視。生活里她沒有攻擊性,段子里有時候她會講“有點帶刺的話”?!坝^眾笑了,不只是一種包容,一定是她理解到了你?!彼孟窀J識了自己。
“在臺上被認可的感覺,回報超高的?!彼脝瘟⑷耸习宓囊痪湓?,演員上臺,就是把她的眼睛給觀眾,讓觀眾看到她看到的世界。采訪前一天她演出,第二排一個女生在她講每個段子的時候都想給她鼓掌,有的時候甚至只有那位觀眾要鼓掌,她覺得很開心很珍貴,又擔心那位觀眾可能有點孤獨。
如果場子冷,演出結(jié)束了,天一會有一點不開心,但這種負面影響不會超過一晚。這也是脫口秀的優(yōu)點,他說,新段子涼,改一改,明天再試就好了。
脫口秀演員分為兩種:一部分人把它當愛好,一部分人把它當工作。天一覺得全職做脫口秀有收入壓力、要經(jīng)營人脈、要多做商演,《脫口秀大會》一季也就出十來個新人,“考個清華的研可能比做成名成腕兒會容易一點?!彼?,如果有機會上綜藝、做創(chuàng)作,以后還是當導演,也很好。
搬家前他住左家莊,二環(huán)附近。夏天演出完了回家,他會去樓下小攤吃個麻辣燙。小時候他喜歡過一個日本搖滾樂隊,主唱講,樂隊沒火之前,在地下去幾百觀眾的小場子(“跟咱們脫口秀差不多”,他補充),在臺上被當作愛豆一樣歡呼、崇拜,演完了分幾百塊錢,打車回家,去拉面館一個人默默地吃碗面,這種落差很有意思。天一很喜歡這種落差。在幾百人的場子里做商演,短暫地成為舞臺中心,演出結(jié)束就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