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陳本儒 從戰(zhàn)場到故鄉(xiāng)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張明萌 日期: 2018-01-03

這位華裔戰(zhàn)地攝影師已經(jīng)跑遍了21世紀初的世界戰(zhàn)場,用鏡頭記錄了前南斯拉夫、阿富汗、伊拉克、埃及、突尼斯和中亞多國的戰(zhàn)事……幾乎有槍聲的地方,就有他的身影

陳本儒(Alan Chin)

1971年生于紐約,資深戰(zhàn)地攝影師,用鏡頭記錄了前南斯拉夫、阿富汗、伊拉克、埃及、突尼斯和中亞多國的戰(zhàn)事,其作品曾兩度被《紐約時報》提名參選普利策獎,被紐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收藏。他的最新計劃是拍攝自己的家鄉(xiāng)廣東臺山。

 

陳本儒4歲就開始碰相機了。他父親是攝影愛好者。有一天,父親將膠片機放在他手上,告訴他光圈怎么調,焦距如何變。他拍下了人生第一張照片,那一聲響亮的“咔嚓”,至今還印在記憶里。
這是一個害羞又對外界充滿好奇的人,擋在眼前面的取景框給了他一個大方進入別人世界的理由?!笆掷锬弥鄼C,我可以勇往直前到任何一個地方,穿越任何壁障。人們看到我,面孔是陌生的,但這個相機,他們是熟悉的。”他舉起手中的徠卡M6,標志上的漆脫了不少。
38年過去了,那個透過取景框看世界的華裔男孩已經(jīng)帶著攝影裝備跑遍21世紀初的世界戰(zhàn)場,阿富汗戰(zhàn)爭、伊拉克戰(zhàn)爭、埃及革命、突尼斯戰(zhàn)爭……幾乎有槍聲的地方,就有他的身影。
戰(zhàn)場是什么樣的?
祖籍廣東臺山的陳本儒在紐約長大,奶奶從小便跟他講述親歷二戰(zhàn)的故事:日軍炸毀臺山的新寧鐵路,燒殺劫掠……每次講完,奶奶都不忘加一句:你生在和平年代,又是大城市,怎么會知道戰(zhàn)場是什么樣的!好奇心漸漸在他心中滋長:戰(zhàn)場究竟是怎樣的?
最早去的是阿富汗。那時塔利班剛剛占領了阿富汗外交部,他還沒來得及聞到硝煙的味道,就先感受到塔利班的高壓統(tǒng)治。在喀布爾,塔利班不讓百姓家里有電視機,惟一辦法就是毀壞,砸爛一切接受信息的渠道,扔掉收音機,燒毀電影院,人們在尖叫與哭泣中失去為數(shù)不多的家當。他把這一切記錄下來,沒有炸彈,沒有死亡,但他心里卻萬分難受,壓抑的氛圍滲透在空氣中。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戰(zhàn)爭給普通人生活造成的影響。
科索沃戰(zhàn)爭期間,他拍了一張送別傷亡士兵的照片:面無血色的年輕士兵雙目緊閉,母親握著他的手,貼在臉頰上,淚水啪嗒啪嗒往下掉。陳本儒說:“這是戰(zhàn)爭中每天都在發(fā)生的平凡場景,我想通過這張照片告訴大家,在嚴峻的戰(zhàn)亂時代,普通人過著怎樣的生活?!?br/>陳本儒很喜歡一張2003年阿富汗戰(zhàn)爭時的照片,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黃昏,士兵們在給戰(zhàn)車加油,夕陽透過群山灑在臉上,他們的笑容讓戰(zhàn)亂日子透出一絲寧靜。
戰(zhàn)場生活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驚險刺激,只有一次人肉炸彈在離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爆炸算得上危險。他覺得自己有時就像照片上的士兵,在美好的風景中享受戰(zhàn)爭的閑暇,在危險與困頓中等待,等待時機,等待事情發(fā)生,等待戰(zhàn)爭結束,等待槍聲再次響起。
在城里聽見“槍聲”
伊拉克戰(zhàn)爭期間,他的幾個好友在炮火中犧牲,這讓他對戰(zhàn)場充滿了厭惡。從此他將工作重心轉移到了美國本土的拍攝。
2005年8月,從伊拉克回國兩個月后,卡特里娜颶風襲來,陳本儒在新奧爾良和它打了個照面。洪水肆虐時,他看到一幅震驚的畫面:整個城市80%以上都被淹沒,空曠的平地上,一棟3層高的房子正在燃燒,火光通天,上方一架直升機正在灑水滅火。下方是淹沒一樓快一半的洪水,僅存的些許樹木經(jīng)過颶風洗禮只剩枝干,七零八落浸泡其中?!澳憧吹剿c火交融著,城市似乎在怒吼?!彼@嘆畫面的沖擊,被自然的怒氣深深震懾,覺得仿佛聽見了槍聲,“這不是戰(zhàn)爭,但我的感覺和在戰(zhàn)場上是一樣的?!?br/>類似的經(jīng)歷還有2008年汶川地震。當時他剛好在北京,新聞一播出,他馬上買了機票沖往成都,和第一批進汶川的人一起拍攝了不少照片。
陳本儒覺得,他對戰(zhàn)爭的敏感已經(jīng)在生命里扎下了根,即便不拍戰(zhàn)爭了,也會在災難性的大事件中嗅到戰(zhàn)爭的味道,在城市里聽見“槍聲”轟鳴?!拔遗臄z的故事,所有背景都是不一樣的,但作為戰(zhàn)地攝影師,當時發(fā)生了這樣一個事件,我腦子里立刻自動啟動了戰(zhàn)地攝影師的開關,我需要去現(xiàn)場拍攝我所看到的場景。從我個人來講,無論我身處何方,無論我拍攝‘9·11’地震,還是真正的戰(zhàn)爭,其實沒有區(qū)別?!?br/>找找回家的路
12月17日,已宣布辭職的美國駐華大使駱家輝回臺山省親,陳本儒一路跟拍,寫下了《駱家輝還鄉(xiāng)記》。在駱家輝老家臺山吉龍村,村里的人都出來了,蜂擁而上跟駱家輝合影。
陳本儒老家在臺山三合鎮(zhèn),不久前,他在這里僅有的近親去世,這個村子徹底和他沒了關系。但他總想每年都回臺山住一陣子,拍照,找找回家的路。
他是個土生土長的ABC,但在上學前,他都不會說英語。在家里,父母和奶奶都講臺山話,他們將中國習慣帶到了紐約的土地上。
小時候家人經(jīng)常跟他講臺山的故事:被炸掉的新寧鐵路,臺山的曲藝、飄色,奶奶的記憶在臺山話里一點點展開。
18歲,第一次回臺山,他清晰地記得那時的三合鎮(zhèn)只有一個招待所,整個村子有些臟,有些亂。他家的祖屋很簡陋,樓梯的木板已開始腐朽,踩上去怕垮掉。他并不驚訝村里沒有抽水馬桶和摩托車,因為這和家人的描述并無差別。他覺得整個臺山惟一進步的,是村口的一個大牌子,上邊用英文寫著:Welcome to Taishan。那次他去祭拜了先祖,他們的墳墓在一座小山坡上。
25年過去了,在陳本儒眼中,臺山越來越像中國其他地方,充斥著高樓大廈和各色快餐店。招待所還在,現(xiàn)在成了村里最便宜的旅店。他曾踩著單車一圈又一圈繞著村子轉,沿著奶奶的記憶一路搜尋,想找回家人在這兒生活的痕跡。當他打算再次祭拜先祖的時候,上山的小路已經(jīng)被茂密樹林遮蓋了。堂兄帶著他一路摸索,終于到達。他在手機上標記了位置發(fā)回郵箱,以便下次能順利找到。因為,他的下一個拍攝計劃就是還原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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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7期 總第817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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