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國慶檔七日,據影視數據平臺燈塔專業(yè)版統(tǒng)計,全國總票房為14.98億,超出2014年國慶檔票房3.8億,低于2015年的18.62億,比去年同期票房縮水超過28億。
種種因素下,今年國慶檔電影呈現出數量有限、類型單一的特點。其中,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撤僑題材影片《萬里歸途》在票房表現上遙遙領先,口碑最佳(國慶檔后豆瓣評分維持在7.4),相較而言也最具藝術討論價值。
《萬里歸途》的班底,有院線片成績不錯、話劇執(zhí)導經驗豐富的導演,備受獎項認可的影帝,中堅女演員,轉型期的青年流量,算得上主旋律商業(yè)片的頂級配置。上映伊始,在宣傳的造勢下,“國慶檔種子選手”“為什么說《萬里歸途》真實”之類的贊譽就給了這部電影。
影片故事發(fā)生在虛構的北非國家努米亞,因突發(fā)戰(zhàn)亂,幾位中國外交部工作人員要帶領手無寸鐵的僑民躲避反叛軍的襲擊,去往相對安全的邊境。
因疫情不能出國拍攝,而需要在造景上大費工夫,大概是這個時期電影的特殊性?!度f里歸途》的美術指導李淼帶領15人的設計團隊、超過1000人的前期置景團隊,力圖在國內搭建出符合北非地貌人情的集市、礦山、倉庫、戰(zhàn)區(qū)。劇組到內蒙、山東、寧夏等地勘景,先建成完好城市,再根據戰(zhàn)況“炸毀”。據報道,努米亞的“首都”萊普蒂斯城受到小規(guī)模襲擊,所以街上多彈孔;塞布拉塔城被反政府軍占領,要被重型武器攻擊,這些因素都被主創(chuàng)考慮在內。
虛構的背景并沒有讓觀眾出戲、分神,可以說在這點上主創(chuàng)是成功的。且影片拍攝也較為克制,鏡頭并沒有沉醉于過度展示“異國”風貌,背景服務于角色和劇情,不喧賓奪主。
籌備期間,主創(chuàng)團隊參考了中國多次撤僑的新聞資料、報告文學,讓故事有事實依托,劇情不懸浮。電影時長超過兩小時,至少前四分之三我感覺并不枯燥,劇作結構較工整地分為三個段落:張譯飾演的外交部領事保護中心一等秘書宗大偉和王俊凱飾演的外交部領事保護中心隨員成朗進入努米亞,協助努米亞使館一等秘書章寧撤僑,結果滯留在戰(zhàn)地——主要人物關系,以及宗大偉等人與當地人斡旋的過程被交待清楚,章寧突然被炸死,局勢的嚴酷性凸顯出來;宗大偉、成朗出發(fā)尋找章寧妻子白婳帶領的另一批僑民,進入戰(zhàn)區(qū),危情加劇;在與外界失聯的情況下,宗大偉等帶領一百多人的隊伍去往另一城市迪拉特求援;路途中,宗大偉和成朗發(fā)生爭執(zhí)(前者認定把人安全帶出戰(zhàn)區(qū)最重要,后者則堅持應該告知僑民他們可能得不到救援的真實處境),懸念疊加。
影片的很多小細節(jié)都能讓人感受到劇作的用心,比如在逃離戰(zhàn)地的途中,章寧的養(yǎng)女念《一千零一夜》里來自沙漠的辛巴達海上冒險的故事,鏡頭給到正在帶領大家穿過巷道的宗大偉,音畫不同步,起到互文效果。又如宗大偉同邊境官套近乎,請其通融放中國僑民出邊境,將同事章寧的校隊守門員履歷安到自己頭上,試圖獲得同為守門員的邊境官的好感,并引用教練名言,“我最討厭花里胡哨的個人表演?!眱扇水惪谕曊f出這句話時,人物關系拉近,僵持的局面仿佛被打破,但很快,劇情反轉,邊境官識別出了宗大偉的偽裝,“我最討厭花里胡哨的個人表演”這句話被邊境官反扣在宗大偉頭上,一個小的呼應,宗大偉沒能如觀眾預想那般從容突破困難。
做電影導演前,饒曉志做了十年話劇導演。他一直對塑造小人物感興趣,《無名之輩》(2018)里,笨賊、下肢癱瘓者、當不了警察的保安,所有人都在煎熬中活著?!度顺睕坝俊罚?span id="tdccwtc" class="nfzm-web-style--kaiti" style="font-family: 楷體, 楷體_GB2312, STKaiti;">2021)的主角陳曉萌則是苦苦掙扎的龍?zhí)籽輪T。
《萬里歸途》雖然有撤僑這樣一個宏大敘事,饒曉志拍的還是一個個具體的人。片子多群戲,那些出國奔生活的普通藍領、想回家的人、脫離大部隊想活命的人,成片中著墨不多,但形象不算臉譜化,有生命力。在歸國的飛機上,這些劫后余生的普通人沒有大悲大喜,而是一臉疲憊地閉著眼。
難得的是,幾位主角也沒有被強大的光環(huán)籠罩。章寧有中年領導的油滑,成朗有初出茅廬的天真,宗大偉更為復雜:他有豐富的外交工作經驗,多次險中逃生,國內有待產的妻子催促他辭職,不要再以身犯險,滯留努米亞初期暴躁、沉郁,看到朋友章寧即將升職,爭吵中出言戳對方脊梁骨——幾分鐘之后,章寧被流彈擊中。
饒曉志在采訪中談起,外交人員沒有武裝權利,在他國、在亂世,只能靠溝通來周旋于各股勢力之間,保障同胞的人身安全。主角張譯的表演極佳,饒曉志評價,“不管是人物階段性表演的豐富度,還是人物在極致狀態(tài)下需要的爆發(fā)力”都十分準確。
張譯的幾處表演細節(jié)給我留下的印象較深。滯留努米亞時,宗大偉在會議室和妻子視頻報平安,謊稱在迪拜,窗外就有戰(zhàn)事發(fā)生;接著使領館工作人員沖進會議室,開始討論撤僑問題,他的個人情感就此揭過。到邊境,成百上千華人沒有隨身帶護照,宗大偉被邊境官一次次刁難,要臨時證件,要貼一寸照,照片得是藍底,要寫阿拉伯語,他用嬉皮笑臉按下不耐。暫時脫離險境,電話中聽到妻子講孩子出生的消息時,宗大偉激動得起身蹭到崖石,不住撓頭。撤僑成功回到北京,聽到新年的鞭炮聲,宗大偉下意識閃躲——出于從戰(zhàn)地歸來的應激反應,這個動作真實自然,同時沒有刻意夸大。可以說,張譯交付了超出預期的表演。
以宗大偉為軸心,幾組主要的人物關系漸次展開,成朗熱血、經驗不足、有信仰,就像初入外交部的宗大偉,與宗互為鏡像,二人關系在撤僑行動中不斷變化;萬茜飾演的妻子同樣生動,丈夫隱瞞在外的危險,她生氣、抱怨,但也隱瞞自己的擔憂,以為新生兒取名打諢,緩解緊張的氛圍。
這部電影當然也有缺點。比如,也許是為了將戲劇沖突點落在個人而非集體上,兩場宗大偉與反政府軍首領交涉的戲碼,都出現了俄羅斯輪盤賭,左輪手槍里放一顆子彈,對方要看宗大偉是不是敢把命交給運氣。脫險的關鍵變成男性之間勇氣與力量的較量,有些令人不適,而將叛軍首領設計得表面威風、內里怯懦,人格為其下屬所鄙視,也毫無必要。
新冠疫情以來,影視行業(yè)受到的沖擊難以估量。近三年來,很少有優(yōu)質的院線電影被關注被討論,《萬里歸途》算一部。
在當下的環(huán)境里很難公允地評判一部電影的優(yōu)劣,但總的來說,這是一部沒有過多的宣教和情緒渲染的電影,只是講了一群人在戰(zhàn)亂中夾縫求生的故事,能看到猶豫,看到人性的灰度,就是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