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瑞茨基出生在1970年,作為移民后代,他的祖輩在蘇聯(lián)成立后被迫離開他們在波蘭東部的家園。羅瑞茨基的父母都在波蘭西部出生,到了他這一代,波蘭東部對他們來說就像一個遙遠而奇異的世界。動蕩的個人和集體記憶一直圍繞著羅瑞茨基,這些記憶來自他的祖父母和叔叔們。在知道很多故事以后,他覺得自己像是活在小說里的人。
他的詩歌也糅合了記憶與想象。比如《熱帶氣旋》,靈感來自他小時候讀的一些兒童冒險書。2007年的作品《殖民地》說的是海邊或者山上專供孩子們冒險的營地,當他還是孩子時,經(jīng)常到那樣的地方玩耍。他還經(jīng)常去一座山上看望他的姨媽,山上有湖,湖就在森林里,非常危險,他卻樂于跟朋友結(jié)伴前往。
“閱讀、想象的時候就像身處夢境,而尋訪歷史會讓你有新的經(jīng)驗和記憶?!?004年,羅瑞茨基完成了他的代表作、長篇敘事詩《十二車站》?!妒囌尽肥且徊块L篇悲喜詩劇,以家族第三代成員的視角,講述二戰(zhàn)后,第三代成員聚合了半世紀前被驅(qū)逐出波蘭東部的家族成員,一起重回家鄉(xiāng),舉行家庭聚會,并尋找1945年埋于土下的教會大鐘。
“這是關(guān)于我的家族在戰(zhàn)時的故事。每次家人講起這些都很不一樣。叔叔們可能會說他們在蘇聯(lián)待了多久才回家,第一次說是10個月或者12個月,第二次又說是兩年,再下次就是3年,每個人的記憶都不同。對我來說,寫那樣的書很困難,嚴肅地去講那些歷史不是我的風格,也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只有親身經(jīng)歷的人才能嚴肅地寫出那種戰(zhàn)亂的感覺。我并沒有經(jīng)歷戰(zhàn)亂,無法真切地寫出他們的生活——人們出去打獵、釣魚,也是歷史的一部分。所以我選擇用詩歌來表達戰(zhàn)爭中人的苦難。”
《十二車站》為羅瑞茨基贏得了高捷斯基獎,使他躋身于波蘭最重要詩人之列。評委會認為《十二車站》反映了“省域與家族傳統(tǒng)間的有趣距離,同時熱情地歌頌省域與家族傳統(tǒng)”,足以媲美波蘭偉大詩人密茨凱維支的《塔杜施先生》。
一位詩人這樣評價羅瑞茨基的詩:“它們讓我想起關(guān)于家庭的詩,但這個家懸在空中,被連根拔起;還有關(guān)于家園的詩,但這個家園已岌岌可危,僅存在于童話、傳說以及偶然聽到的故事里;這些詩以一種審慎、緩和的方式從傳統(tǒng)里蛻變出來。它們還與時空有關(guān),盡管那些地方終將被拋棄,時間終將耗盡。羅瑞茨基描述了一個‘中間地帶’,善惡同時發(fā)生,真實與幻象并存?!?/span>
34歲的時候,羅瑞茨基第一次回到烏克蘭,他祖輩曾經(jīng)的家鄉(xiāng)。二戰(zhàn)后,波蘭的領(lǐng)土邊界開始西移,東部領(lǐng)土歸入蘇聯(lián),那塊土地曾是波蘭人、猶太人、烏克蘭人和亞美尼亞人共同的家園。他們在二戰(zhàn)中飽受蘇聯(lián)和納粹的雙重折磨,其間烏克蘭人與波蘭人自相殘殺。戰(zhàn)后,幾百萬人流離失所。羅瑞茨基說自己的家族就是經(jīng)歷過所有這些恐怖與悲傷事件的受害者之一。
90歲的祖母知道他要回家鄉(xiāng),希望他能找到當年她住過的房子的痕跡,最重要的是,看看她曾經(jīng)供奉在磚砌的神龕里的女神還在不在。祖母認為那才是那幢房子和自己一生的標志。
他拿著根據(jù)祖母記憶畫出的地圖,卻找不到祖母的房子和神龕,甚至沒人記得她。在好心人的指引下,他找到了祖母曾經(jīng)生活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那里沒有房子,沒有神龕,連一棵樹也沒有。一個老婦人告訴他,自己是他祖母的鄰居,兒時的玩伴。她為他指了指祖母曾經(jīng)住過的位置,附近一條土路邊有一個半下沉式的地下室,那是過去惟一的痕跡?;厝ズ螅嬖V祖母,自己只找到了一個地下室,祖母對他說,那就是她以后長眠的地方。
于是,他在《被遺忘的地圖》一詩中寫道:比蟻穴更深的定居地點。我到處打聽,/ 他們的足跡,但是草木生長,/ 蜜蜂在空中飛旋。所以我就近躺下,/ 面向大地,說出這句咒語——/ 你們可以出來了,一切都已過去。(趙剛譯)
“戰(zhàn)后的波蘭改變了國界,我住的地方,二戰(zhàn)前是德國的,現(xiàn)在是波蘭的。那里的波蘭移民認為美國一定會跟蘇聯(lián)開戰(zhàn),美國扔下一顆原子彈,他們就能重回自己的家鄉(xiāng)。我就幻想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移民就是有這樣的想法,一直等著回家。我幻想另一邊的生活多么美好,到了冬天,總覺得圣誕合唱團比不上東邊的。想象一個不再存在的地方給我很大的啟發(fā)??赡抢镎娴氖呛玫胤絾??也許并不是。我有這樣的幻想,是因為失去了才覺得往事值得回味。我懷念的并不是我住過的地方,而是我的童年,那些我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現(xiàn)在,羅瑞茨基住在波蘭一個叫奧波萊的小城,在當?shù)氐拇髮W(xué)教法國文學(xué),他喜歡的作家是杜貝萊和龍沙。他和辛波斯卡是大學(xué)校友,他對辛波斯卡的印象是“沒有很多朋友,但無論是人還是詩歌,都非常討人喜歡”。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期間,有人問他,為什么不來香港。在他成名之后,幾乎每個人都會問他,為什么不離開奧波萊,去一個更大的城市生活。對羅瑞茨基來說,總有一些讓他留下來的理由?!爱斘矣袡C會離開這個城市,有個孩子正在上學(xué),我和妻子說,明年再說吧。到了第二年,情況又變了,就又待了兩年。我也不知道,就是這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