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高粱》里酒坊的羅漢大叔,是滕汝駿演的。那是他的第一個電影角色。九月初九,羅漢邀請掌柜九兒去看新酒如何釀成。九兒欣快地上前和大壯二壯拉排風(fēng)箱;酒坊眾人赤裸著上身忙活,加涼水,加火,加涼水,加急火,羅漢指揮。然后敬酒神,一幫人舉著碗,羅漢壓著嗓音帶頭唱:“九月九釀新酒,好酒出在咱的手——”
《紅高粱》拍完、上映是1988年,滕汝駿42歲。
11年后,霍建起導(dǎo)演的《那山那人那狗》上映,第一場戲,滕汝駿演的父親給劉燁演的兒子交代,如何當(dāng)好郵差。父親疊報紙、打包,跟兒子說,去一回223里,要干三天,中間歇兩個晚上。父親說著話,手不停,又整理信件。兒子要接退休父親的班,沒什么反應(yīng),懵懵地咬了一口蘋果。父親遞過自己畫的簡單地圖,第一天,走八十里山路,第二天還是八十里,到第三天下山,“干上了,就不是一天兩天,三趟五趟”——他這樣概括了自己的職業(yè)生涯。
滕汝駿瘦瘦的,容長臉,穿著件垂皺的白T恤,就像平常生活里的中年父親。父親常年不在家,與兒子頗多隔膜。家里有條狗,父親喊它“老二”。父親說,“老二,從今天開始我就不上班了,我退你可不能退啊,你得照顧人,給他作伴,聽見沒有?他路不熟?!睂氛f完這話,父親才看了一眼兒子,還是不放心,決定跟著兒子送一趟信。
父子倆的送信之路開始:過河過橋,兩人之間隔著幾乎一座橋的距離。兒子累得不行了,也不說,還是父親對狗說,老二,咱們歇會兒。真歇下了,兩個人坐得也遠(yuǎn),父親邊敲膝蓋邊說,以后別學(xué)我,為了抄近路蹚涼水。兒子反擊一句:你蹚水誰知道?父親沉默一會兒,回了一句:你也要記住,不興自己喊苦。
這個“父親”,讓滕汝駿獲得了第19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男主角獎、第6屆北京大學(xué)生電影節(jié)最佳男演員獎。如果以獎項來衡量,這是滕汝駿事業(yè)的巔峰了。
據(jù)公開資料,1965年,滕汝駿考入中央戲劇學(xué)院表演系,1973年分配到承德話劇團(tuán),四年后調(diào)到北京宣武區(qū)文化館工作,1984年調(diào)到中央戲劇學(xué)院管理實驗小劇場,1986年任中戲總務(wù)處長。滕汝駿也是演員。黃建新的《埋伏》(1997)里,他是保衛(wèi)科科長。馮小寧的歷史劇《北洋水師》(1992)里,他演北洋提督丁汝昌?!稒M空出世》(1999)里,他是核物理專家,在人群中激昂地說,“我覺得人的力量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比任何科學(xué)都強大?!?/p>
滕汝駿得過腦梗,有新聞報道說,因為害怕給劇組帶來負(fù)擔(dān),他這些年不再演戲。他在中戲的教師崗位上干到退休。
2023年9月13日,滕汝駿在北京去世。我還記得《那山那人那狗》里那場戲:兒子背著父親蹚過溪水,沉默的父親默默流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