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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一條刺眼的消息:94歲上海老人盧德麟在社交媒體平臺講述自己遭保姆虐待、被騙走養(yǎng)老金。
上海是全國老齡化程度最高的超大型城市。據(jù)2022年上海市老年人口和老齡事業(yè)監(jiān)測統(tǒng)計信息,2022年上海戶籍的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為553.66萬,占總戶籍人口近四成,其中,獨居老年人數(shù)為30.06萬。
個體境遇和時代命脈的關聯(lián)呼之欲出,一個有公共價值的選題,在與數(shù)不清的故事相逢之后,我還是難免最初的興奮與沖動。
而如今站在冬天回想彼時的夏天,記憶中首先襲來的是關于蚊蟲的部分。第一次抵達的現(xiàn)場,是事件發(fā)生的小區(qū)。小區(qū)地處上海黃浦區(qū),位于市中心地段,建于上世紀90年代初,有4棟高樓,蔥郁的高樹與低矮的草叢點綴其間。那是上海夏日傍晚,樓下長椅上三三兩兩是乘涼的老人,想著了解一些周邊信息,我成為了“蚊子”的攻擊對象。
作祟者八成是當?shù)乩先丝谥械摹盎ㄎ米印?,只消三兩個小時,就在我已經(jīng)穿了長褲的腿上留下十幾個紅腫的包。一邊抓癢一邊聊天顯然是不合適的,只好在從一個長椅到另一個長椅的空隙,匆忙又快速地抓兩下。身體的感受是真實的,這難以言說的不體面的的細節(jié),卻成為回憶中第一個襲來的片段。
這樣的感受像巧合一樣,應驗在最近的幾個選題中,那是關于身體的答案。在盧德麟老人的選題中,被指控的保姆已不在當?shù)?,包括法院開庭前的證據(jù)交換,她依然沒出現(xiàn);另一方的主體,兩位老人被兒子、兒媳接到杭州,精神狀況一度不是很好,考慮到怕陌生人到訪會給兩位老人帶來刺激,我沒有去見他們。
留給我的信息是什么呢?是一棟空房子,和需要去尋找的周邊線索。房號2401,推開緊閉的門,首先飄來的是一股酸味。這理應是通風良好的,戶型方方正正,望進去是客廳的另一邊,陽臺寬,窗戶大。陽臺上擺著幾株蘭花,花盆有些年頭了,枝葉蔫蔫的,一時讓人不知該形容為養(yǎng)得好還是不好。
發(fā)霉的菜板、污黃的衣物、過期的食品,無不昭示著生活的失序,在一瞬間突然闖入我的眼睛。在年輕的眼睛里,在未經(jīng)失序的時間中,我和身邊友人探討的更多是關乎心靈的部分,身體的本能在表層的體面中被自動忽略。
上一個選題是在西安,采訪對象是一些身障人士,在連日的陰雨中,沒能等來他們“匯合”的畫面,只能挨家挨戶去聊的過程中,大家不約而同地提到身體的失序;而在盧德麟老人選題之后,我繼續(xù)在上海出差,新選題關于阿爾茨海默癥,是成為照護者的妻子講述照顧患病丈夫九年的故事。
從這些故事中,能看到大家盡力維持著些什么,而這種用力,似乎是生命難以避免的失序。而我得以一種旁觀的身份,匆匆地走入這片森林,感受自己在現(xiàn)實體驗中尚未體驗過的“失序”。有些失序是意外的,比如一場車禍或突發(fā)疾病,他們同樣沒有準備,匆匆地走入這片森林而再也無從抽身;有些失序是緩慢的,比如衰老,他們已經(jīng)在衰老的路上走了太久,久到不得不承認衰老已經(jīng)降臨。
回歸到新聞的視角,當我們與這些故事相逢,應該如何去報道這失序的一切?在最初的興奮與沖動過后,才是下筆的時刻。我想,不應帶著一雙好奇的眼睛去光顧這片森林,覺察到一些不堪,那不應被視為作者的細膩觀察而盡情呈現(xiàn)。還是帶著一種平視的目光,進入這片森林吧。
盡管,這次是因為工作而進入這片森林,但這樣的森林隨時都可能闖入我們真實的生活,而在隨時闖入的意外之外,它最終的降臨是一種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