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為了完成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的相關(guān)報道,我們再次來到香港。2023年的典禮我們也來了。
這些年香港發(fā)生了很多變化。廣九直通車已經(jīng)從九龍站換到西九龍,站臺外是新修的M+博物館,每隔一段時間就有精彩的展覽。香港街頭又恢復(fù)了新冠疫情前的人頭攢動。從尖沙咀地鐵站走到文化中心的路上,途經(jīng)海港城、天星小輪碼頭、九龍公園,普通話和各地方言在粵語中夾雜。隨處可用的付款碼在減輕攜幣負擔(dān)的同時也拉近了心理距離。
夜晚的星光大道人潮洶涌,對岸開始了燈光秀。微弱的音樂透過海面?zhèn)鬟^來——現(xiàn)在的演唱會很多改在中環(huán)的場館里開辦,陪伴幾代人成長的“紅磡體育館”已經(jīng)不是演唱會的唯一選擇。
這兩次來港采訪,我們見了許多從香港電影黃金時代走來的演員和導(dǎo)演。他們很少離開行業(yè),有的北上拍出了更精彩的故事,比如林超賢。他們亦有堅守,絞盡腦汁推陳出新,比如莊文強。
這批人有著理想主義與英雄主義混合的集體情節(jié),隨著專業(yè)主義將其發(fā)揚光大,演變成三不五時蹦出來的港式華麗懷舊?!都t海行動》是香港技術(shù)流在內(nèi)地語境下完美融合的典范,《無雙》則是港片黃金時代情懷精心炮制的“佛跳墻”。盡管香港電影行業(yè)大不如前,但電影人依然團結(jié)。
我?guī)缀鯁栠^每個采訪對象,這座城市對他們意味著什么。任達華回答是香港時而濕冷綿長時而狂暴急驟的雨,那類似他在《歲月神偷》里傳遞的情緒,貧乏日常如小雨微涼,生活的打擊又似臺風(fēng)狂放,一家人守住一塊匾,卻抓不住兒子的命;顏卓靈回答是天水圍小劇場里的話劇排演,她奔波于中心與邊緣,在角色和人生中體會身份與環(huán)境的割裂;春夏作為外來人,回答是這里的夜晚,暗道里的人靠著墻,眼里散發(fā)著無望的光,街燈昏黃,空氣里飄著紙錢的味道——她當(dāng)時住在紅茶館,外面就是殯葬一條街。還有很多人的回答我不記得了。這些由個人經(jīng)驗結(jié)合的香港記憶讓這座城市的印象變得豐富又細碎。
采訪的增多讓我們在這座城市的足跡不斷擴大。因為電影《過春天》,我去了一趟薄扶林村。清朝康熙年間,有兩千余人為避“三藩之亂”從內(nèi)地移居到這里,形成村落。從這個意義上講,這里是香港的“來處”。細細的道路被密實低矮的邨屋填滿,像毛細血管一樣勾連著這爿方圓。往后城市興起,不過是屋村變了高樓商廈,小路成了一車道或兩車道。而其中的人依舊踐行著當(dāng)時的生存準則——日子再難過,也要挨得過。不僅挨得過,還得過得有聲有色。
也是因為做報道,我還去了趟上水。彩園村中央的小廣場沒有路燈,卻坐滿了人。人們面目模糊,笑聲清晰——這是他們一天中最悠閑的時刻。當(dāng)時問這部電影的導(dǎo)演白雪,她說:“大家都很不想回去面對那個狹隘的居住空間吧。這也是因為香港面積比較小,人越來越多。人們真的會去找方法排解?!睆V場外是另一番景象:滿大街的人都在低頭忙著裝箱打包,走動的人行色匆匆忙著購物,有時他們抬頭看一眼,眼神里寫滿了不耐煩。這算是很邊緣的香港了,又讓這個城市多了層次。
《過春天》最后一句臺詞是倪虹潔爬到山頂說,“這就是香港啊”,字幕的英文翻譯是“This is Hong Kong for you”。這句話可以用在每個香港人身上,以及我身上。這些細碎的面目,大概就是“Hong Kong for me”。
在走出西九龍站臺的那刻,我的腦袋里是四年前在香港的一次采訪,我見到傅高義,他笑盈盈伸出手。我們聊到香港,聊到世界。他說大家相互理解,相互合作,世界一定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