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性的一次:特別期待和辯論焦點
美國總統(tǒng)大選候選人電視辯論是歷次美國總統(tǒng)大選的重頭戲,“一對一單挑”的刺激方式被認為是候選人絕無僅有的面對面直接交鋒,可在很大程度上影響選民、尤其搖擺和中間選民的投票取向,向來備受當事人、兩黨和政治觀察家的重視。2016年希拉里(Hillary Clinton)和特朗普的首場辯論曾創(chuàng)出8400萬觀眾的歷史收視率紀錄,2020年拜登和特朗普首場辯論的收視人數則高達7300萬。
2020年總統(tǒng)大選因新冠疫情的影響僅進行了兩場就虎頭蛇尾、無疾而終,而那兩場僅存的“單挑”最終都變成了鬧?。?/p>
第一場不僅從“紳士間的文斗”蛻變?yōu)椤皾妺D罵街式爭吵”,雙方競相“搶麥”導致對手發(fā)言屢屢被打斷,語速較慢的拜登(Joe Biden)面對脫口秀主持人出身的特朗普(Donald Trump)明顯吃虧,竟一再吐出“你能閉嘴嗎老兄”的“碎碎念”;
第二場正逢新冠疫情加劇,本來就要保持距離,而且特朗普因確診感染導致辯論延期,姍姍來遲的辯論開幕時兩人甚至連例行公事的握手都免了。
時間來到2024年6月27日,這次站在辯論臺前的特朗普、拜登二人都處在“缺乏預熱和練習”的同一條起跑線上:四年來兩人不僅從未線下“同框”,且各自也從未單獨參加過任何形式的政治辯論:說話經常出錯的拜登作為現任總統(tǒng),當然會竭力避免辯論場景,以免講多錯多,民主黨內的總統(tǒng)初選拜登連對手都沒有,當然也無需辯論;共和黨內的初選戰(zhàn)不數合,競爭對手已紛紛偃旗息鼓,只剩下特朗普一人唱獨角戲,初選辯論他干脆沒出席,跑去跟著名右翼媒體人塔克爾·卡森(Tucker Carlson)做了個訪談。
據主辦方介紹,為避免4年前的尷尬,當然主要是怕武德充沛的特朗普搶麥,主持人會在其中一位候選人發(fā)言時關閉另一位候選人的麥克風,避免辯論變成罵街混戰(zhàn),這固然會令辯論變得更流暢,但與此同時也可能令吃瓜群眾平白少了許多可吃的“瓜”。
除此之外,此次將采用閉門辯論形式,現場沒有任何普通觀眾,少數因工作需要留在現場者則被要求“不得發(fā)出任何聲響”。
許多知情者和觀察家相信,這是拜登“現任總統(tǒng)光環(huán)”和“主場優(yōu)勢”(第一場辯論的主辦方是向來親民主黨的CNN)的一大體現。
另有消息稱,拜登競選團隊目睹了2023年同樣由CNN主辦的“市政廳論壇”中特朗普與現場觀眾熱烈互動的情景,惟恐“我們的喬(拜登)”吃虧,因此鄭重其事地向主辦方提出了“靜場閉門”的特殊要求。
特朗普提前4個半小時抵達亞特蘭大,一言不發(fā)地繞開到場支持者直接“趕場”,表現出異乎尋常的鄭重。隨行者包括競選顧問威爾斯 (Susie Wiles)、米勒 (Jason Miller)、拉西維塔 (Chris LaCivita)、萊萬多夫斯基 (Corey Lewandowski)、布萊爾 (James Blair)和張志強 (Steven Cheung),唯一同行的現任政治家是佛羅里達州共和黨眾議員蓋茨 (Matt Gaetz)。
拜登比他早到約2小時15分,受到現任亞特蘭大市長狄更斯(Andre Dickens)、前任市長伯頓斯(Keisha Lance Bottoms)、喬治亞州州長候選人艾布拉姆斯(Stacey Abrams),以及前總統(tǒng)卡特(Jimmy Carter)之孫杰森·卡特(Jason Carter)等一大批本地民主黨政要的歡迎,并在自機場前往會場途中駐足,與高呼“再來四年”口號的支持者互動。這一切都折射出首場辯論的民主黨主場背景:喬治亞州是傳統(tǒng)“藍州”,主辦方CNN更是特朗普所憎惡的所謂“毒媒體”。
這屆辯論的特別之處首先在于,它是美國歷史上的“雙王之戰(zhàn)”——盡管前總統(tǒng)“回爐”偶爾有,但前總統(tǒng)在辯論中對決現任總統(tǒng)可謂史無前例。
其次,通常總統(tǒng)候選人辯論是選舉年秋季舉行的,為的是“趁熱”在11月初投票,如今卻提前至初夏,許多分析家指出,此次辯論最大的歷史地位,在于其是美國當代史上開始最早的一次:以往的“面對面”總要等到黨內初選正式結束,但隨著民主黨內初選走形式,共和黨內初選也早早淪為獨角戲,再等下去反倒變得毫無意義。
第三,“組織紀律性”不復存在:傳統(tǒng)上自1987年以來,總統(tǒng)候選人都會根據“總統(tǒng)辯論委員會”(CPD)的安排,為總計四場(通常是在傾向民主黨、傾向共和黨、傾向性不明顯的媒體各主辦一場總統(tǒng)候選人辯論,另主辦一場副總統(tǒng)候選人辯論)辯論制定時間表,但這次雙方心照不宣地雙雙拋開總統(tǒng)辯論委員會自行安排,搞出了這場過早舉行且諸多例外的辯論——要知道辯論必須包含一場副總統(tǒng)候選人之間的,但特朗普迄今尚未指定副總統(tǒng)候選人。
第四,拋硬幣決定發(fā)言先后、一方發(fā)言時另一方麥克風被切斷,沒有現場觀眾、沒有團隊紙條、沒有提詞器,兩個廣告休息時段間沒有例行的幕僚交流……如此小心翼翼的安排難免讓人聯想到兩位高齡辯論者的健康狀況——辯論開始前就充斥著拜登在戴維營接受“一周特訓”外加特別身體調理的傳聞,而看似神采奕奕的特朗普只比拜登小三歲。
辯論前的民調顯示,選民在經濟和移民問題上普遍給特朗普更高分數——而這兩個問題偏偏是本屆大選美國選民關心度分列第一、第二位的問題。拜登則在墮胎、醫(yī)保、環(huán)境等諸多“小項”上更受選民青睞。
可想而知,辯論中特朗普將力爭“不打岔,直奔正題”,而拜登則力求“發(fā)散”,從而爭取“氣場”,便于揚長避短。就現場直接觀感而言,勝利者勢必屬于能在自己的優(yōu)勢領域發(fā)表最令人難忘的言論并在自己的薄弱領域巧妙藏拙的人。
特朗普不久前在紐約被陪審團裁定有罪則是另一座“天王山”:最近的民意調查顯示,有罪判決導致唐納德?特朗普失去部分獨立選民的支持,而這些選民可能在本次選舉中發(fā)揮決定性作用——上周拜登團隊剛剛推出的新競選廣告也拿此事大做文章。
拜登則素以不善辯論和上鏡著稱,年老后這一問題更加突顯,共和黨一方勢必借此次同框強化這一印象。
而拜登也并非沒有哀兵反勝的機會:一些親共和黨的分析家提醒特朗普團隊“悠著點”,辯論前的民調測試顯示,滿分5分之下特朗普得分2.96,拜登2.58,看似前者高得多,但也同樣意味著聽眾對拜登在辯論中的表現的期望值也要低得多,這反倒可能對他有利,因為他只要表現得不像大家想的那么糟,就可以因禍得福。
但這場辯論可能遠沒有人們想象中那般關鍵。正如許多選舉專家所強調的,過早進行總統(tǒng)選舉辯論也會導致辯論脫敏:選舉投票遠在11月,甚至正式推舉總統(tǒng)候選人的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和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也分別在7月中旬和8月才召開,加上近年來普通美國選民對政治的關注越來越“碎片化”,他們很可能直到投票前夕才開始關注選情,如此一來對大多數人而言,煞費苦心的“6月對決”將注定在大選投票的時間點淪為“遙遠的回憶”。
而且在當下的傳播環(huán)境,總統(tǒng)辯論早已沒有尼克松對陣肯尼迪時那種左右局勢的能量了。正如加州大學圣巴巴拉分校信息技術與社會中心管理員拉巴爾(Julien Labarre)和密歇根大學辯論部主任卡爾(Aaron Kall)等所言,如今是選民兩極分化和“立場鎖定”、媒體格局大洗牌、雙方競選策略“強針對性投送”的時代,區(qū)區(qū)90分鐘辯論“對大多數聽眾而言只是聽聽而已,因為他們的投票意向早已定了”。
事實上,仍然猶豫不決、可能會視辯論中雙方的表現決定投票意向的,僅有極少數且越來越少的中間搖擺選民,“如此大的排場和投入,實際上僅僅針對這少而又少的一點點搖擺選票?!?/p>
不過現在談勝負為時尚早,正如一位匿名的拜登團隊競選經理所言,首場辯論是競選馬拉松的起點,而絕不是終點。
辯論開始了,辯論結束了
然而,真的“是起點而非終點”么?至少在6月27日辯論結束后,許多人開始不再這么認為。
辯論準時開始,并破天荒用拋硬幣的方式決定發(fā)言順序,最終拜登獲得先發(fā)并選擇站在屏幕右側。
毫不出人意料地,在第一次發(fā)言中,拜登駁斥了“美國經濟表現不佳”的論點,并將民憤最大的通漲問題解讀為“特朗普任期后遺癥”,自詡他的政府“做得很好”;特朗普則為自己增加關稅的構想辯護,稱此舉“只會懲罰剝削美國的外國,卻不會增加美國的稅負”。他隨后指責拜登執(zhí)政導致美國全球地位削弱,并自詡“我執(zhí)政期間美國經濟和就業(yè)都是最好的”。
麥克風交還拜登后,他猛烈抨擊特朗普“為富人減稅”的政策,但在談及醫(yī)保時出現了首次明顯口誤,隨后轉而猛烈抨擊特朗普在墮胎問題上的立場和行為,稱之為“太可怕”;特朗普隨即為自己的“史上最偉大減稅”做辯護。
第三輪轉入“抓小辮子”的微操階段,拜登指責特朗普曾貶低在戰(zhàn)爭中陣亡的美國士兵是“傻瓜”、“失敗者”,對此特朗普堅決予以否認。拜登還指責特朗普“將失業(yè)包袱甩給后任”,但從統(tǒng)計角度看這點并非事實。
之后特朗普稱,一旦當選將在2025年1月20日就職前“以某種方式迅速解決愚蠢的烏克蘭戰(zhàn)爭”,但并未透露是何種方法,似乎他意識到該問題不宜深談。
拜登隨即指責特朗普“有意退出北約”、“我從未聽過如此愚蠢的話”,對此特朗普顧左右而言他。
接下來雙方就墮胎、“1月6日國會山占領事件”責任等細節(jié)問題反復糾纏,拜登毫無懸念地提及特朗普“封口費案”被定罪的問題,特朗普選擇了“反抽”應對,先是指出拜登兒子也被定罪,還揚言拜登本人“一旦卸任很可能立即被定重罪”。
在辯論切換到特朗普強項——非法移民問題時,拜登第一次出現了搖晃閉眼等“疑似老人癥”,任由特朗普口若懸河、盡情發(fā)揮。
似乎是事先安排好的策略,在拜登提及任何領域問題時,特朗普總會設法繞到自己受支持最多的移民問題,并展現了自己作為前脫口秀主持人的口才。反觀拜登,雖然大體脈絡分明地為自己的經濟“成就”做了辯護,但經常在回答特朗普逼問時給人以答非所問的印象。
觀察家們注意到,拜登和特朗普在“美國如今的實力”這個重要問題上立場大相徑庭,拜登堅持“美國是全球最受尊敬國家”的傳統(tǒng)命題,而特朗普則稱美國“已被摧毀”。很顯然,拜登意在強調“我的領導確保了美國的偉大”,而特朗普意在提醒“拜登的領導摧毀了美國”。
在就犯罪率和種族歧視問題辯論時特朗普出人意料地主動進攻,指責拜登“曾攻訐黑人是‘超級掠食者’”。在辯論環(huán)保問題時他用“我執(zhí)政時擁有有史以來最好的環(huán)境數據”一筆帶過,拜登似乎已十分疲憊,并未追擊。
時至今日,特朗普從未承認自己在2020年敗選,此次他同樣試圖拒絕表態(tài)如果再次敗選會否接受,并轉而指責拜登“讓國家走上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的道路”,主持人巴什 (Dana Bash)再三追問后他才表示“如果這是一場公平、合法、良好的選舉”。
在簡短的結束陳詞中,特朗普再次以“慘敗”形容拜登的執(zhí)政成就,稱其“執(zhí)政期間只會抱怨卻無力做任何改進”,而拜登則將自己的政績稱為“巨大進展”。
辯論后,親民主黨人士、尤其許多搖擺州人士均對拜登的表現作出沮喪評價,前奧巴馬高級策略師阿克斯勒羅德 (David Axlerod)表示,民主黨人非常擔心,“他們可能想知道拜登是否應該繼續(xù)競選”,另一位奧巴馬時代的民主黨高級競選經理普洛夫 (David Plouffe)則認為,拜登的辯論表現讓人時時想到其高齡,而這正是他最大的命門,“明明兩人都是老人,但今天特朗普仿佛比拜登年輕30歲”,甚至副總統(tǒng)哈里斯(Kamala Harris)都吞吞吐吐地暗示,此番拜登表現不佳。
不過也有一些民主黨人認為“現任總統(tǒng)在第一次辯論中通常表現不佳,這不奇怪”,而拜登則仍然信心十足地表示“讓我們繼續(xù)前進,下次再見”。
發(fā)出如此泄氣感嘆和言論的還包括眾多民主黨背景的“名嘴”:《紐約時報》著名專欄作家弗里德曼(Thomas L.Friedman)是著名的民主黨支持者,2024年3月還因發(fā)表明顯過于為拜登“四年成績單”歌功頌德的文章而受到爭議,此番辯論后卻“含淚勸告”拜登“為大局主動讓賢”,布魯尼(Frank Bruni)、希阿里(Patrice Healy)、克里斯托弗(Nicholas Kristof)等也紛紛發(fā)出類似呼吁。有消息稱,若干民主黨和拜登的重要“金主”也私下向拜登團隊施壓。
他們紛紛指出,此次辯論是“主場”,兩位主持人塔珀 (Jake Tapper) 和巴什 (Dana Bash)足夠友善,規(guī)則設定幾乎都有利于讓拜登揚長避短,不但主辦者一路綠燈,甚至共和黨和一貫斤斤計較的特朗普也表現得“大方配合”,從公認準備最充分、最可能“照臺詞演繹”的第一回合看,拜登的團隊為他做了精心準備,考慮得面面俱到——然而一個回合之后就全亂了,雖然沒有現場觀眾,但這也是直播辯論,人們照樣可以看見一個老態(tài)龍鐘、嗓音沙啞、動輒卡殼、時常語無倫次或不知所云的按照某位網友辛辣諷刺“宛如痛不欲生”的拜登。
親民主黨人士痛心疾首地表示“這是一場噩夢”,“總統(tǒng)未拿出2月國情咨文演講中所表現出的活力”。而共和黨人則幸災樂禍地表示,“那只是因為2月是獨角戲,他旁邊沒站著個特朗普?!?/p>
中立人士認為,特朗普此次是輕松的本色演出:咆哮不已,東拉西扯,精力充沛,睚眥必報,經常說些明顯不著調的話,并沒有“高分表現”——但有拜登的反襯,這就足夠了,“還有什么比一個占盡‘黑哨’便宜還慘敗的拜登更能彰顯特朗普的得意。”
共和黨人甚至都一反常態(tài)地未在“賽后”大肆攻訐嘲諷拜登的狼狽,因為不需要。
拜登要是不行,會換替補么?
既然“鐵桿粉”如弗里德曼、“同車者”如哈里斯都喪氣話連連,甚至直言“最好換馬”,那么臨陣換將的呼聲在辯論后甚囂塵上幾乎是必然的。
一些性急的美國媒體甚至已開始羅列可能的替補:最受歡迎的是加州州長紐瑟姆(Gavin Newsom),但副總統(tǒng)哈里斯也來自加州,“潛規(guī)則”不允許他們兩人在選票欄“同框”,所以他只能至少等到4年后“再努力”;此外被提及的有密歇根州長懷特莫(Gretchen Whitmer)和伊利諾伊州長普里茨科爾(JB Pritzker),對這兩位替補,許多人質疑,“在他們的州之外誰認得他們是哪一位?”
在主辦方CNN的選前民調中,認為“拜登會更好”的占比44%,選后跌至33%;認為“特朗普會更好”的選前占比55%,選后升至67%。對拜登和特朗普領導能力表示擔憂者,占比分別高達57%和44%,這表明在普遍親民主黨的CNN受眾看來,兩位辯論者都不怎么樣,但拜登更不怎么樣。
而親共和黨的??怂剐侣劦霓q論后民調反饋則夸張得多:95%的受眾認為辯論的贏家是特朗普,認為是拜登的僅有5%。
按慣例來看,總統(tǒng)候選人的首場電視辯論,現任總統(tǒng)一般都會吃點暗虧,但此番拜登的表現評分,顯然超過了這一“合理誤差值”范疇。正因如此,一些媒體甚至發(fā)出“9月的下一場辯論,特朗普的對面還會是拜登么”之疑問。
然而“換馬”的概率微乎其微,因為來不及了。
許多分析家指出,民主黨當初就應考慮到拜登的不受歡迎度,甚至2023年民調就曾顯示,考慮到拜登的精神和身體狀況,民主黨派任何其他候選人出戰(zhàn)對決特朗普,贏面都比拜登大。如果派一個新組合出戰(zhàn),至遲也應在黨內初選開始后就著手敲定新人選,這樣就可利用初選從容產生合適的替補,并為替補積累全國知名度。
而如今距離民主黨全國委員會還剩一個多月,本就走形式的黨內初選已臨近尾聲,此時換人,就只能是盲婚啞嫁,在全國代表大會上草草通過臺下妥協勉強推出一對人選,這樣的替補既不具備足夠的全國知名度,更缺乏黨內的共識甚至合法性,其勝率未必強過“老車不倒只管推”的拜登組合。
或許正是意識到這點,拜登團隊在辯論后第一時間發(fā)表聲明,稱“當然不會退出”——我就這樣,你們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