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在美國,融入主流是華裔少年的唯一選擇嗎?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特約撰稿 吳澤源 日期: 2024-09-23

(本文首發(fā)于南方人物周刊)

美國人也有自己的青春陣痛文藝片,它們經(jīng)常集中出現(xiàn)在圣丹斯電影節(jié)——我們可以將它粗略理解為美國的平遙或FIRST影展。而今年圣丹斯電影節(jié)有一部特別的青春電影,出自華裔導演王湘圣之手。他的長片首作《弟弟》為青春片提供了一個我們之前較少見到的華裔美國人視角,并在其中折射出華裔移民融入美國社會的艱難歷程。

《弟弟》是導演王湘圣的自傳體故事,影片中被奶奶和媽媽寵愛、被大她三歲的姐姐嫌棄、又在中學社交圈有些找不到方向的華裔男孩,自然就是導演本人的化身。他是家里的掌中寶,但青春期的叛逆心理讓他經(jīng)??诔鰝酥Z,而媽媽(陳沖飾)作為典型華裔家長對他的過度關(guān)注和疼愛,也讓他倍感壓力、心生拒斥。他對媽媽執(zhí)著的繪畫愛好無動于衷,不愿用媽媽更熟悉的漢語與之對話,甚至會在媽媽顯露出難以改掉的舊習慣時略顯嫌棄地評價她:“你真的好亞裔?!贝蟾旁S多ABC孩子,都能從這些細節(jié)中看到自己家庭生活的縮影。

在家庭之外,“弟弟”是個略顯無助的小孩。他有兩個善良卻怪里怪氣的死黨,三人經(jīng)常在一起搞幼稚惡作劇并將之拍成視頻,上傳到Y(jié)ouTube自娛自樂。但在即將步入高中時,“弟弟”漸漸產(chǎn)生了身份焦慮。他想追求好看的女孩,他在嘗試換一群更酷的朋友,與此同時略顯傳統(tǒng)的儒家教育又讓他在面對直白的性暗示時無所適從。種種瑣碎的困境不大不小,但壓在一個青春期男孩身上足以使其崩潰。

還好,母親幫弟弟渡過了難關(guān)。母親一角是好萊塢在很久以來向陳沖提供的最好角色,她也抓住了機會,在其中閃光:她把這個為家庭犧牲了藝術(shù)生涯、獨立生活和許多其他可能性,一心一意替子女服務(wù)并無怨無悔的女人,演繹得真摯動人,很可能成為角逐明年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的種子選手。

母親在片中面對的種種處境,對中國觀眾來說簡直再熟悉不過。由于丈夫在家鄉(xiāng)工作,她只能獨自在美國做全職主婦,照顧兩個孩子的飲食起居,同時還要無時無刻不遭受同居的婆婆的挑剔。但像典型的中國主婦一樣,她幾乎總能通過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將一切咽進肚子里。

某種程度上,編導對母親的描繪過于典型,幾乎有幾分將刻板印象奇觀化的傾向。她托關(guān)系將“弟弟”送進周邊有名的課外補習班,期待兒子考上好大學;聽說兒子喜歡拍東西時,她想到了最有名的華裔好萊塢導演李安,隨即開始暢想兒子在奧斯卡獲獎致辭中感謝自己的畫面;而當她在窗子壞掉的車里不小心放了個屁時,為了緩和兒子的抱怨,她甚至開始深呼吸,試圖替兒子將臭味吸掉——針對這個細節(jié),我倒不確定所有ABC家庭都有類似場面。

也是這位母親在影片臨近結(jié)尾處提供了點題的臺詞。為家庭放棄掉的藝術(shù)生涯是她失卻的夢,但看到兒子和女兒健健康康長大、順利融入美國社會,對她來說同樣是美夢成真:“我怎么會以你為恥?你們也是我的夢:看到你們在這邊長大,交朋友,學到我永遠教不了你們的東西。”上一代移民不夠成功的融入之路,在孩子們身上延續(xù)。

“弟弟”在片中的社交歷程,其實也暗含著這種想要被主流接納的愿望。他原本的兩個死黨都是亞裔,而他極力試圖融入的滑板男孩小圈子中,兩位是白人,另一位是個酷酷的黑人。他約會的女孩是個白人和亞裔的混血兒,而為了在滑板小圈子里顯得酷一些,他謊稱自己同樣是白人和亞裔混血,但這個謊言很快被戳穿,他也因此失去了社交圈中的位置。

或許與白種人甚至是非裔后代相比,在美國社會中成為主流對于華裔來說就是困難很多,這種困難反過來也強化了華裔移民對此目標的追求。歐洲裔導演在很久以前就開始質(zhì)疑美國夢的本質(zhì),非裔影人則根本不在乎美國夢是什么,他們要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秩序,舊秩序可以統(tǒng)統(tǒng)打碎。但《弟弟》這樣的華裔題材電影,似乎依然在把來自主流的認可作為最高目標?;蛟S只有當新一代華裔影人突破此視野、奉獻出挑戰(zhàn)甚至超越主流觀點的作品時,他們才會得到主流輿論的更多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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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7期 總第817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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