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道 | “小戲骨”的突圍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溫天一 日期: 2018-01-03

《白蛇傳》 《紅樓夢》 等熱播劇童星的幕后推手

反差

宅院、環(huán)廊,楊花飄飛,轎簾輕輕掀起,一張有著曹雪芹筆下形容發(fā)的“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的面孔出現(xiàn)在熒屏上。

那是一張古典美人的臉,兩靨生愁,淚光點點,但面孔的主人只有10歲,是所有國內熒幕播出或舞臺公演的扮演林黛玉年齡最小的一位。在她周圍,也環(huán)繞著一群年齡相似的孩子,大都十歲出頭,卻正經(jīng)八百地穿上古裝,將發(fā)生在大觀園的美麗與哀愁演繹得十分到位。

“小戲骨”《紅樓夢》的總導演潘禮平并沒有想到,由他領銜制作的一連串用孩子演大人的劇集會獲得如此關注。

在“小戲骨”問世前,中國的大部分影視作品中,孩子都只能演孩子,即便是古靈精怪、被冠以“小大人”稱號的兒童角色,也不會在本質上更改孩童幼稚的本色。

“孩子演大人,制造‘反差萌’”,是潘禮平團隊制作“小戲骨”系列最初的靈感來源。彼時他正在湖南衛(wèi)視制作一檔《農(nóng)民故事會》的真人秀,該節(jié)目的創(chuàng)意與后來的“小戲骨”系列有著異曲同工的特點:營造反差。

“當年我們看趙本山的小品,‘白云黑土’那些,都是這個套路,憨厚笨拙的農(nóng)民一本正經(jīng)地接受采訪、開新聞發(fā)布會,有了反差,喜感與火花就出來了?!彼f。

在《農(nóng)民故事會》中,潘禮平干脆給一些真正的農(nóng)民搭起舞臺,造足氣勢:大幕拉開,衣著樸實、滿面煙火之色的農(nóng)民伴隨《運動員進行曲》的旋律登場,用充滿濃重鄉(xiāng)音的口吻講述“我是村里的男神”或者“我要上大學”之類的故事。

雖然《農(nóng)民故事會》沒能在熒屏和網(wǎng)絡上激起太大水花,但這種鮮明的反差感讓潘禮平意猶未盡,“農(nóng)民一本正經(jīng)的演講會無意間流露出冷幽默,那么讓幼稚的小孩裝扮成大人,演著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想起來也挺有意思的?!?/p>

他旋即策劃了“小戲骨”系列。

最初,潘禮平和他的團隊將“小戲骨”演繹的內容更多著眼在“紅色經(jīng)典”題材上,在他看來,“小戲骨”的創(chuàng)作初衷,一方面是趣味,另外則要強調“教化意義與文化傳承的責任”。

“現(xiàn)在孩子們看的快餐文化太多了,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我們的孩子不能總吃那些洋玩意,中國歷史和文化上有那么多營養(yǎng)可以讓他們吸收,好東西為什么現(xiàn)在不傳達給他們呢?”潘禮平說。“但你又不能強硬地灌輸,比如吃紅薯有營養(yǎng),還得考慮到變成烤紅薯或者薯片,味道好了才能吃得下去。”

在拍攝了兩部以家族恩怨和抗日故事為題材的作品試水后,潘禮平為“小戲骨”選擇了第一個紅色題材作品《焦裕祿》,以李雪健主演的電影版為藍本進行片段模擬翻拍,隨后又拍攝了“小戲骨”版《劉三姐》、《補鍋》與《洪湖赤衛(wèi)隊》。

“小黛玉”周漾玥

訓練?

在通過“焦裕祿”、“劉三姐”等紅色或中國民間故事題材奠定了基礎之后,“小戲骨”團隊開始慢慢放寬尺度,潘禮平將目光放得更遠,他瞄準了中國古典傳說及文學名著。

“小戲骨”版《白蛇傳》爆紅網(wǎng)絡,《紅樓夢》也在今年國慶檔期引發(fā)熱潮,大部分觀眾的關注點從“小孩演大人”的獵奇心理慢慢轉變成了“原著角色還原度高”的認可。

在潘禮平和其團隊看來,中國最不缺乏的就是“人才”,“小戲骨”《紅樓夢》的選角雖然耗費了相當?shù)木?,但過程并不十分困難。

按照常規(guī)的選角流程,導演組會提前在官方微信及微博賬號發(fā)布演員招募信息,同時與一些民間藝術培訓機構進行溝通,請他們推薦學員參選。由于之前幾部“小戲骨”系列劇已經(jīng)網(wǎng)羅了一批有一定經(jīng)驗的兒童演員,《紅樓夢》的選角過程相對順風順水。

真正能達到演出標準的“小戲骨”,在執(zhí)行導演劉玉潔看來,顏值、氣質以及最終的嚴格訓練缺一不可。

以“87版”《紅樓夢》為藍本,“小戲骨”的拍攝模式大部分借鑒了前作?!半m然沒那么復雜,但‘87版’是‘小戲骨’的老師,是一個參照?!薄拔覀兙褪钦驹诰奕说募绨蛏稀!迸硕Y平這樣形容。

林黛玉的飾演者周漾玥在參與“小戲骨”《紅樓夢》拍攝前,是深圳小有名氣的兒童演員,從4歲起,她就有了央視及地方電視臺兒童綜藝類節(jié)目的表演經(jīng)驗。周漾玥并沒有簽約任何影視公司,母親周穎為她打理相關事宜。

“小戲骨”演員的甄選以及制作上的嚴格給周穎留下了深刻印象?!白畛醯脑噾颦h(huán)節(jié)至少經(jīng)歷了三遍,每一遍都是服裝、化妝、道具齊全再對戲?!?/p>

“雖然是小戲骨,但你演的可是林黛玉?!边@是劉玉潔經(jīng)常對周漾玥說的一句話,“觀眾并不會因為孩子小,就能夠原諒他們演得不好?!?/p>

如何讓小戲骨理解古典文學名著中人與人之間錯綜復雜的情感關系?潘禮平和劉玉潔認為,“不管什么文學巨著,其實講的故事都是接地氣的。我們拍攝的《紅樓夢》,很多都是很生活的場景,吃螃蟹、游戲、對聯(lián),在一起玩玩鬧鬧,這些人情世故孩子們并不難理解?!?/p>

與前期籌備、選角和后期拍攝、剪輯相比,劇組公認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是在正式拍攝前將甄選出的小演員集中在一起,進行幾個月甚至多達半年的半封閉培訓。

按照常規(guī)的“小戲骨”制作模式,在培訓環(huán)節(jié),導演組以及聘請來的表演老師,會為孩子們分析人物性格與劇情,并且?guī)е麄兏鶕?jù)劇本一遍遍進行講戲與排練,直至臺詞與動作都能嚴絲合縫地表達清楚后,再統(tǒng)一聯(lián)排,最后進行實景拍攝。

而對于《紅樓夢》劇組來說,除了常規(guī)的演技培訓外,還有古典文化以及禮儀的訓練,他們要求家長在業(yè)余時間監(jiān)督孩子們閱讀原著,不僅閱讀“少兒版”,最好能夠真正通讀原版。

“培訓的目的就是讓孩子們從單純的模仿,最終變成靈魂附體?!迸硕Y平說。

?“小戲骨”最珍貴的一點是在表演中“天然流露的情感”。潘禮平和劉玉潔認為,“小孩一旦進去了,就會覺得戲里發(fā)生的都是真實的,這正是動人之處。”潘禮平和導演組在演員培訓上的大部分功課,就是專注于“怎樣打開小孩的天性,并讓他們釋放出最純真天然的東西”。

在周漾玥媽媽眼中,女兒在拍攝《紅樓夢》時,并不是靠模仿來詮釋黛玉,而是在某種程度上,在那個時間段,她真的將自己“變成了黛玉”。

《紅樓夢》拍攝結束的第二天,周漾玥就回到學校,但她一直在延續(xù)著黛玉的特征,“遇到一點小事就多愁善感,特別愛哭?!敝钡介_學近一個月之后,周漾玥才慢慢走出來,回復了平日里開朗活潑的性格。

推手

與當下花費巨大的成人電視劇與網(wǎng)絡綜藝節(jié)目相比,“小戲骨”系列劇的制作費用并不高昂,大部分花費在服、化、道以及外景拍攝等硬性投入上,小演員都沒有片酬,劇組直接對接家長,發(fā)放一點津貼補助。

建組初期,“小戲骨”劇組團隊由湖南衛(wèi)視電視劇頻道給予一定項目補貼,后期的主要收益則來自于騰訊視頻的播出版權購買費用。

盡管成為現(xiàn)象、火爆一時,但執(zhí)行導演劉玉潔強調,“小戲骨”不會走商業(yè)路線,并且播出時會避免“不必要的廣告植入”。因為拒絕了一些商業(yè)合作,最終核算成本時劉玉潔發(fā)現(xiàn),“僅僅是不賠錢,絕對談不上賺錢?!?/p>

《白蛇傳》和《紅樓夢》之后,一批小演員慢慢走入了大眾視野,飾演白娘子的“小櫻桃”陶奕希參加“小戲骨”拍攝前,就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紀人,“白娘子”大火之后,經(jīng)紀人更是為她規(guī)劃了“以后報考北京電影學院”的職業(yè)化道路。

而正在熱播的《紅樓夢》中的“小戲骨”,也各有人生規(guī)劃。陶冰藍12歲,是早期就加入“小戲骨”團隊的演員,曾經(jīng)演過劉三姐、白毛女與《洪湖赤衛(wèi)隊》中的韓英,在《紅樓夢》中,已經(jīng)有豐富表演經(jīng)驗的她飾演了賈母。

陶冰藍的父母沒有給她簽經(jīng)紀公司,而是由家長統(tǒng)一負責她在學業(yè)之外的演藝活動,“有劇本或者活動邀請,會先拿到我和她爸爸手里,我們挑選出覺得對孩子成長有益處的,最后再讓陶冰藍自己選擇?!蹦赣H楊利鋒告訴記者。對于父母喜歡但自己并不想演的角色,陶冰藍有拒絕的權利。至于以后的發(fā)展,父母的原則是“學業(yè)為主,順其自然”。

“小黛玉”周漾玥則是因為培訓機構的推薦而被“小戲骨”團隊關注,在《紅樓夢》打響知名度之后,母親也不打算為她找經(jīng)紀人,“那樣會過于商業(yè)化,額外捆綁附加帶來的束縛太多”,“如果周漾玥以后真的想走這條路,我會單獨為她成立工作室,擁有自主權。”周媽媽說,“我不想讓她當童星,而是要成為藝術家?!?/p>

潘禮平并不建議這些孩子以后走上職業(yè)演員的道路,“如果熱愛表演、有激情,并且愿意為此承受挫折,那我尊重他們的選擇,但職業(yè)選擇還是要根據(jù)自己的長處與天分。有時候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像我,本來是武漢大學學經(jīng)濟的,最后干了電視,又搞出了這樣一個事情,看起來還有一定影響,我看,也許都是命運的安排吧?!倍徽撌恰靶蚬恰毕盗袆∵€是劇里“小戲骨”們的未來,潘禮平也都把一切歸功于“命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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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7期 總第817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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