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 | 一頭猛獸,強健而憂傷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文 宮健子(廣州) 日期: 2018-04-20

雷達是現(xiàn)實主義堅決的捍衛(wèi)者,始終堅持文學認識與回應時代

2018年1月,雷達在《文藝報》上的專欄文章匯成評論集《雷達觀潮》,作協(xié)副主席李敬澤作序:“他從來是勇猛精進的,他是不老的猛獸,立高岡之上,盡覽風行草偃?!?/p>

二十年多前,“只覺得他是按下云頭,落到了凡間?!蹦菚r夏天的什剎海尚能游泳,紅荷灼灼,還不想做評論家的青年李敬澤游完幾個來回,水淋淋上岸,抬眼看見垂柳下坐著彼時已大名鼎鼎、此刻同來消暑的雷達。一老一少于岸邊談起水,漸成忘年之交。

雷達的父親性格剛烈,與于右任、鄧寶珊志趣相投。母親是甘肅第一位女法官。三歲時,父親因病故去,給雷達留下一屋子書。他最先認識的是梁啟超、魯迅、河上肇和蘇曼殊。1962年,雷達進入蘭州大學中文系。

1978年7月《文藝報》復刊,雷達毛遂自薦調(diào)入評論部。盡管此前在《中國攝影》坐了幾年冷板凳,文學的“雷達”卻從一開始便是敏銳的。他在《文藝報》的第一篇個人作品是王蒙的專訪——《春光唱徹方無憾》,這是新時期第一篇全面介紹王蒙的文章。當時的王蒙尚未完全平反,剛從新疆返京修改《青春萬歲》的書稿,雷達便趁機在他妹妹王灑家找到了他。

此后,鐵凝的《沒有紐扣的紅襯衫》、莫言的《紅高粱》、古華的《芙蓉鎮(zhèn)》、劉震云的《塔鋪》等當代文學經(jīng)典的第一篇評論大都出自雷達之手。

賈平凹用“正”和“大”比喻雷達的文學評論?!啊蟆撬写缶忠庾R,看問題常從大處看,看趨勢,能‘應乎天而時行,是以元亨’?!?/p>

80年代,流派、主義交錯橫流,1986年9月,雷達著文《民族靈魂的發(fā)現(xiàn)與重鑄》,從表面紛亂的激流中概括出新時期文學最初十年的主潮——“民族靈魂的重新發(fā)現(xiàn)與重新鑄造”,認為只有抓住“人的覺醒”這個根本的精神發(fā)展趨勢,才能認識到新時期文學出現(xiàn)各種現(xiàn)象的本質(zhì)。雷達還最早發(fā)現(xiàn)并評述、歸納了“新寫實”思潮,為“現(xiàn)實主義沖擊波”命名,進入21世紀,他又提出和探討了“新世紀文學”概念。

雷達是現(xiàn)實主義堅決的捍衛(wèi)者,始終堅持文學認識與回應時代。在接受原《小說界》編輯王童采訪時,雷達說他認為新時期最好的作品是《白鹿原》、《廢都》、《大漠祭》和《夾邊溝記事》。

李敬澤道:“他常常讓我想起哈羅德·布魯姆,另一個倔強、固執(zhí)的老頭兒……他們都在急劇變化的時世中守護著傳統(tǒng)并賦予傳統(tǒng)以活力,他們的氣質(zhì)都是既強健又憂傷?!?/p>

進入90年代和新世紀,市場經(jīng)濟的沖擊使新中國成立以來建立的文學生產(chǎn)方式逐漸失效,崇高消解、欲望膨脹,個體高揚而主體零落,文學的存在日益艱辛。“我背負著傳統(tǒng)的包袱,卻生活在一個高度縮略化、功利化、商品化、物質(zhì)化的都市,我渴望找回本真的狀態(tài)、清新的感覺、蠻勇的體魄、文明的情懷而不可得。有時我想,當失去最后的精神立足點以后,我是否該逃到我的大西北故鄉(xiāng)去流浪?這么想著的時候,便也常常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悲哀?!?/p>

雷達“操起手術刀”,診治文學的癥候,評論集《文學活著》(1995)《當前文學癥候的分析》(2009)《重新發(fā)現(xiàn)文學》(2014)先后出版,主張“文學要改變自己的活法”以適應社會活法的變動,思考正面價值的聲音如何才能“內(nèi)在地、如血液般地化入文學作品的積累之中”。通過不停發(fā)掘和品評新人新作,尋找當下文學中正面價值的閃光,竭力呼吁讀者和評論界的關注。

他也實踐著文學的活法。他開起微博,平均半個月發(fā)一篇長文。最后一次更新是2018年2月2日,談自己最新創(chuàng)作的散文集《黃河遠上》——散文要呈現(xiàn)“能夠抵達引起共鳴的、引發(fā)疼痛感和撕裂感的真實的靈魂”。

在《雷達觀潮》后記里,他自白“我倒真的是貫穿了新時期文學四十年的批評者”。緊接著是一聲嘆息:“這一切都沒什么值得夸耀的,抱憾的是,許多該做的事沒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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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6期 總第816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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