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也沒想去討好誰。更多的其實是為了啟迪,為了教化。 ”
J·D·塞林格曾在小說中看似不經意地寫過這么一筆。
1951年,塞林格發(fā)表了他最負盛名的作品《麥田里的守望者》,后又相繼出版《九故事》和以格拉斯家族為主角的《弗蘭尼與祖伊》、《抬高房梁,木匠們;西摩:小傳》。它們大都以早熟的青少年為描寫對象。
1965年之后,塞林格沒有出版新作,但他仍影響了全球不計其數的年輕人。
“13歲時我第一次讀到《麥田里的守望者》,自那以后,我一直都對人說,那是我最愛的書?!保ū葼枴どw茨)
“塞林格不負眾望,從小說第一句開始就讓你無比輕松?!保ㄎ榈稀ぐ瑐悾?/p>
“塞林格讓我感到溫暖,”作為塞林格的擁躉,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擔任了《麥田里的守望者》和《弗蘭妮與祖伊》的日語版翻譯。
中國作家蘇童也癡迷塞林格,“也許是那種青春啟迪和自由舒暢的語感深深地感染了我,它直接滲入我的心靈和精神?!?/p>
時至今日,《麥田里的守望者》已在全球售出6000萬冊。《時代》周刊評論,如果有某樣東西將《麥田里的守望者》與它的年代聯系起來,那就是16歲的霍爾頓(或許是他的創(chuàng)造者塞林格)的終極譴責:偽君子。這個詞周圍有一整套曖昧的倫理體系,而霍爾頓就是這套體系的哲學創(chuàng)始人。
精裝第一版《麥田里的守望者》
少年霍爾頓的憤怒、迷惘與狂喜,跨越了時空,引起一代又一代年輕人的共鳴。今年恰逢塞林格百年誕辰,守望青春的讀者們再次向這位謎一般的美國文學巨匠投去關注目光,盡管,生前他是如此拒絕公眾與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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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頓”
你要是真的想聽我聊,首先想知道的,大概就是我在哪兒出生,我糟糕的童年是怎么過來的,我爸媽在我出生前是干嗎的,還有什么大衛(wèi)·科波菲爾故事式的屁話,可是說實話,那些我都不想說。(《麥田里的守望者》)
事實上,塞林格本人可沒有什么糟糕的童年,他兒時的生活波瀾不驚,據說他跟母親特別親,父母和姐姐都昵稱他為桑尼(Sonny,“小寶”)。外人印象中,這孩子“不茍言笑”、“彬彬有禮”,很喜歡一個人走很遠的路。
“當塞林格還是個小孩子時,他在一些公共建筑的臺階上玩耍,連外地人都能馬上認出這些建筑,但是他從來不知道它們的名字?!薄都~約客》編輯、塞林格好友威廉·麥克斯威爾(William Maxwell)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和很多紐約人一樣,瑪希(Macy’s)和吉姆貝爾(Gimbel’s)兩個大百貨公司對于兒時的塞林格來說是有著‘神圣意味’的地標。”
1919年1月1日,杰羅米·大衛(wèi)·塞林格(Jerome David Salinger)出生在紐約一個猶太商人之家。塞林格的祖父是個行醫(yī)的猶太拉比,他的父親索爾·塞林格在一家進口歐洲奶酪和肉類的公司工作,他的母親瑪麗·吉里奇(Marie Jillich)來自愛爾蘭的天主教家庭,為了嫁給索爾,她將頗具天主教意味的名字“瑪麗”改成了聽上去有點猶太味的“米利亞姆”(Miriam)。
塞林格少年時代在幾所預科學校學習,后又到一所軍事學院寄宿。人們猜測,《麥田里的守望者》中很多描寫都以此為背景。
1930年夏,塞林格參加了緬因州哈里森的威格華姆夏令營,當年他11歲,網球打得不錯,還參加了夏令營里的戲劇排演,被投票選為營會的“最受歡迎男演員”。兩年后,父親將他從公立學校接出,安排去參加麥克伯尼中學的面試,那是位于紐約西64街一所收費高昂且很難進入的私立學校。當面試官問塞林格對什么科目感興趣時,這個心不在焉、自以為是的少年“輕率無禮”地答道:戲劇和熱帶魚。
杰羅姆·大衛(wèi)·塞林格2010年1月27日在位于美國新罕布什爾州的家中去世,享年91歲
塞林格確實對戲劇感興趣,在麥克伯尼,他讀書成績平平,對學習既缺乏熱情又不用功,但他參加不少課外活動:為校報當記者,在擊劍隊當領隊,還參演了學校的兩出戲劇,每次還都是反串女角。
同校好友記憶中,塞林格有種“做不合常規(guī)之事”的渴望,他喜歡獨來獨往,能花上多得不正常的時間一個人待著。“有幾個小時,他家里沒人知道他在哪兒或在干什么,他只是在吃飯時出現。他是個不錯的男孩,但是那種當你想叫他打撲克時卻不會參加的人?!?/p>
塞林格渴望當演員,但父親希望他繼承家族生意,甚至竭力反對他在預科學校里登臺演出。1934年春,學習成績差強人意的塞林格離開了麥克伯尼,校務人員在他的成績單上寫下這么一小段:“性格:他在我們這兒的最后一年(青春期)受到了沉重打擊。能力:夠用。勤奮:不知此詞為何。”
為了嚴加管教,父親又將他送去以調教少年聞名的福治谷私立準軍事學校(Valley Forge Military Academy)。在那里,塞林格的生活發(fā)生了轉機,除了是第一班和B連隊一員之外,他還加入了合唱、航空、法語、戲劇等多個俱樂部,并被指定為學校年鑒《交叉軍刀》的文學編輯。人們發(fā)現,在軍校的年鑒上,塞林格不僅簽了自己的名字,同時還簽下他在各個戲劇里的角色的名字,可見他很想成為一個演員。
在福治谷,塞林格一下子成長了許多,他告訴家人和朋友們,“杰羅米”和“大衛(wèi)”這樣的名字太幼稚,他決定改名為杰瑞(Jerry)。關于名字,傳記電影《麥田里的反叛者》(2017)中還有個細節(jié):當被問及名字縮寫J·D時,塞林格曾挑釁地甩出個重詞——Juvenile Delinquent(少年犯)。
“杰瑞的話語中總是暗含著對他人及學校那些必須遵守的無聊條規(guī)的諷刺。”據塞林格在軍校的室友及好友理查德·崗德(Richard Gonder)回憶,“那時在學校里軍事管理嚴格——6點起床,沒完沒了的集合,吃飯、上課都是按鐘點的,10點熄燈。杰瑞用盡辦法避免被提拔,他認為那是孩子氣和荒謬的,他對討厭的人愛說一句話,‘你真是人中龍鳳??!’他這么說的意思當然是,‘你真是個狗娘養(yǎng)的!’”
在軍校室友印象中,塞林格有著極強的幽默感,也比其他人更有深度;他當時身材還沒開始往上躥,但在思想上已老于世故。最重要的是,在福治谷,塞林格開始嘗試一項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夜間,在床上的被窩里,借助手電筒,他開始寫小說。后來漸漸發(fā)展成:無論何時何地,能寫就寫。
在學業(yè)上,塞林格依舊平平無奇,他曾進入紐約大學主修特殊教育,但沒多久又放棄、離校。18歲時,他被父親派到歐洲,在維也納學習進口干酪、火腿的業(yè)務,但他的興趣顯然在歐洲藝術上。納粹統(tǒng)治奧地利前,塞林格離開了歐洲?;氐矫绹?,他上過兩所大學,但均未畢業(yè)。在哥倫比亞大學夜校部就讀期間,塞林格的寫作才華被良師發(fā)掘,他發(fā)表了數篇短篇小說,但他投稿《紐約客》的作品幾乎全被退稿。
1941年,21歲的塞林格愛上了劇作家尤金·奧尼爾的千金烏娜·奧尼爾(Oona O’Neill)。16歲的烏娜嬌美靈氣,這個在鸛鳥俱樂部喝著牛奶的少女堪稱吸引天才的尤物,16至18歲之間,她先后約會交往過三個男人:彼得·阿諾(Peter Arno,《紐約客》漫畫家)、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著名導演、演員)以及當時尚未成名的塞林格。二戰(zhàn)爆發(fā)后,塞林格應征入伍,但在歐洲戰(zhàn)場上,他一直給烏娜寫信,并向戰(zhàn)友們炫耀過自己這位女友,直至后來在報上看到了烏娜的婚訊:18歲的她嫁給了足夠當她父親的54歲的卓別林。
無數次退稿、絕望的愛戀……人們猜想,這些“他媽的”生活引發(fā)的怒氣被塞林格寫進了小說,羅伯特·伯恩的詩歌《穿越麥田》中彌漫的無助感被塞林格融進了少年“霍爾頓”的人生,成為一代年輕人的心靈寫照。
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寫道:年輕人對塞林格作品的熱愛表明,塞林格比其他任何作家都更融于時代,他的作品始終指向這個時代與個人心靈之間的纏斗。
人們曾將《麥田里的守望者》和《少年維特的煩惱》并論。據說,維特曾引發(fā)歐洲年輕人的自殺風潮,那么霍爾頓呢?舉個極端例子:1980年,查普曼槍殺了披頭士主唱約翰·列儂。他在警車里說,他這樣做的原因可以在《麥田里的守望者》中找到。這并非孤案,刺殺里根總統(tǒng)的青年房里也放著這本小書,槍殺女演員麗貝卡·謝佛的粉絲作案時又懷揣著它……
美國社會學家大衛(wèi)·雷斯曼說,每個校園都有霍爾頓式的孤獨人群——他們是那些在12月一定穿著雨衣的人,忠實地扮演著霍爾頓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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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摩”
塞林格在二戰(zhàn)爆發(fā)后參軍。此時他已開始寫作?!爸灰矣袝r間,只要我能找到一個空著的戰(zhàn)壕,我都一直在寫。”
他開著吉普的時候也帶著一臺便攜式打字機,在他所處區(qū)域遭遇襲擊時,他還蜷縮在桌子底下飛快地打字。據其戰(zhàn)友保羅·菲茨杰拉德(Paul Fitzgerald)之子約翰回憶:21歲的保羅和25歲的塞林格同在C.I.C(Counter Intelligence Core)情報核心部門工作。在美國公共電視網2014年拍攝的紀錄片《塞林格》中,約翰取出一張塞林格和他父親保羅及另兩位戰(zhàn)士的合影,“他們自稱‘四個火槍手’,通信維持了近半個世紀,可見彼此情誼深厚。我父親曾說,另外兩個‘火槍手’經常沒時間做任何事,因為他們不得不停下來,讓塞林格坐在路邊寫他的小說,而我父親唯一一張塞林格的照片,就是他在寫《麥田里的守望者》。”
塞林格參加過諾曼底登陸與猶他海灘戰(zhàn)役,后又從事戰(zhàn)時反間諜工作。諾曼底登陸時,大部分士兵才十九二十歲,25歲的塞林格已算是個老人,他親歷了無數可怖的空投,看見過人的尸體被炸飛到空中……“親愛的上帝,生活是地獄”,塞林格曾在《為艾斯美而寫——有愛也有污穢》中發(fā)出怒嚎。
殘酷的戰(zhàn)爭給塞林格留下精神創(chuàng)傷,他曾主動要求住院治療。這期間,他也去巴黎拜訪過海明威,后者對他的才華大加贊賞。塞林格曾與一位法國醫(yī)生結婚,但不久就離了。據說,這位法國女子受過作為情報員的塞林格的審訊。
1946年,塞林格離開軍隊專事寫作。1948年,遭受多次退稿后,塞林格備受好評的短篇《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在《紐約客》上發(fā)表,此后他又在該刊上發(fā)表了多篇作品。在《紐約客》編輯部內部,編輯們曾討論過“香蕉魚”——這個塞林格自創(chuàng)的詞匯應該印成一個詞(bananafish)還是兩個詞(banana fish),塞林格寫信告訴編輯應該印成一個詞——因為那樣看起來更無意義些。
《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是個令人心驚的故事,盡管前面讀來那么溫和明媚,這個短篇的成功,在于它把握了一個士兵因為戰(zhàn)爭受到精神創(chuàng)傷而無法繼續(xù)應付正常社會生活時的極端狀況。故事的講述者是一個敏感復雜的年輕人西摩·格拉斯(Seymour Glass),經歷過戰(zhàn)爭的他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痛苦,最終選擇以自殺結束了年僅30歲的生命。
從英文文法來看,塞林格為這個人名賦予了深意——Seymour發(fā)音酷似see more(看得更多),Glass玻璃又給人一種隔絕在外卻看得很透徹的觀感,這與塞林格本人的性格特征多少也吻合。
自1951年《麥田里的守望者》出版大獲成功后,塞林格又出版了短篇集《九故事》,書中收錄了他在《紐約客》上發(fā)表的九個短篇,每個故事自成一體又互相關照,故事中有純真絕望的青年、有早慧困惑的兒童、有奮力融入孩子內心的母親……塞林格用平靜克制卻又攝人心魄的語言勾畫美善在現實中的困境,道出了人生真相與尋求解脫的重要性,堪稱美國文學藝術典范。
“我深愛虛構格拉斯家族的故事,我一生大多數時光都在守候它們?!比指?961年時說。在他塑造的龐大而古怪的格拉斯家族中,七個孩子全都是天才,接受過宗教神秘學思想,但成年后又總與社會格格不入,尤其是長兄西摩的自殺,傷感而頗具諷喻意味。
塞林格在賦予格拉斯天才家族以超群智慧時,也讓他們承受著看清世界與之不斷摩擦的痛苦。這個大家族的整個命運還沒有敘述完成,但它已成為人們難以忘卻的美國家族傳奇。
美國作家約翰·厄普代克曾說,塞林格對格拉斯家族的愛甚至超過了上帝。無論如何,格拉斯家族多少搶占了塞林格對真實家庭生活的注意力。
1955年,34歲的塞林格迎娶19歲的克萊爾·道格拉斯(Claire Douglas),許多評論家認為,克萊爾曾是塞林格創(chuàng)作小說《弗蘭妮》的靈感來源?;楹蟛痪盟麄儽闵屡畠含敻覃愄亍と指瘢∕argaret Salinger),五年后,克萊爾又生下了兒子馬特·塞林格(Matt Salinger)。
由于塞林格在寫作時堅決不受打攪,他給幼年的瑪格麗特留下了冷漠自私的父親形象?!皼]人說‘別談這個’,一個小孩能感受到那些家人都避而不談的‘房間里的大象’(俚語:指視而不見、讓人不舒服的情況)”。
2000年,瑪格麗特未經父親允許出版了回憶錄《夢幻守望者:我的父親塞林格》,書中她透露了塞林格一系列怪癖,包括:禪宗、吠檀多印度教、基督教科學和針灸等。她說他喝自己的尿,在倭格昂盒子(心理學家威廉·賴希發(fā)明的一種電話棚大小的六面盒子,盒子里面是金屬,外面是木質,病人坐在盒子里可以吸收集中起來的倭格昂能放射以治療疾?。├镆蛔褪菐讉€小時。
塞林格的兒子馬特對以上描述的真實性予以否認?!拔覍Ω赣H的印象跟我姐姐很不一樣,我為她感到遺憾。她寫這本書時偷偷摸摸的,我媽媽問她為什么需要照片,她的理由也是編造的。不過這些都是往事了,我現在也祝福她?!?/p>
在馬特眼中,塞林格是個有趣、幽默且富有愛心的父親,“他喜歡和孩子對話,也關心我的學習,他會問我學校里的老師有沒有智慧,我知道他是真正關愛我的”,但馬特也表示,“慶幸的是,我不像父親那么憤世嫉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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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美”
“我們別管它。我們不理它,”年輕人說,“兩個‘狗不理’?!彼プ∥鞅葼柕哪_踝往下一按,再往前一推。橡皮筏從浪尖上劃了過去。水浸濕了西比爾金色的頭發(fā),但是她的尖叫充滿了歡樂。(《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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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4歲的簡·米勒(Jean Miller)在佛羅里達戴托納海灘遇見了30歲的塞林格,2014年,簡回憶了他與塞林格的相遇和交往。
“在戴托納海灘邊上的喜來登酒店,我坐在擁擠的泳池邊上,當時正在閱讀《呼嘯山莊》,這個男人就坐我旁邊,突然問道,希斯克里夫(《呼嘯山莊》主人公)怎樣?然后我轉過身,對他說,你的希斯克里夫是憂慮的、困擾的。他當時正穿著一件白浴袍,雙腿也很白,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這個池子里的人。”
“他的思緒輕輕掠過不同話題,他跟我說他是個作家,出版過作品,他說這是最好的成就。我們在那里坐了好一會兒,然后他終于問我多大了,我說我14歲。我清楚地記得他做了個鬼臉,他說他30了,還特意強調1月1號生日,所以某種程度上說,那時他剛到30歲。”
接下來十多天,塞林格邀請簡午后一起去海灘散步,他護送著這個女孩,慢悠悠地踱到碼頭?!八淖蠹缬肋h在我身后向著我,塞林格傾聽的樣子就好像你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一樣,而且他確實想了解我的家庭、學校、我在玩什么游戲、讀什么書,他想知道我是否相信上帝、是否想當個女演員……他想知道我的一切。我們一起走到碼頭邊上坐下來吃雪糕,或者喂海鷗吃爆米花,我會在海灘上滾鐵環(huán),在海里玩水上足球,塞林格正喜歡這個,我就像他共進早餐的朋友,那是一段極美好的時光。”
這個14歲的女孩給塞林格帶去了溫暖,那些個閃光的日子,多多少少驅散了戰(zhàn)爭留給他的陰影。“最后一天,他問我可不可以寫我,我說當然沒問題,他說‘我想和你吻別,但你知道我不能’,然后他追到我母親那兒,非常認真地說:我打算娶你的女兒。”
簡和塞林格的交誼長達五年。“1954年我在讀大學,他帶我到紐約呆了一晚上,我們去劇院,去‘藍天使’酒吧,還記得有次在高速公路上駕駛,我看著華盛頓大橋,覺得太美了!然后他大笑起來:簡,你得學會別把顯而易見的事情說出來。我想,好吧,你知道,他是對的。”
“我那時年輕,這個極有魅力的男人似乎喜歡我,他在信里為自己是‘你相處過的最不浪漫的男人’感到抱歉,他還說,他會一直寫一直寫,直到他跳進湖里,而我會離去找個沒那么神經質的男人,但一會過后他又追上來……我們在紐約一起散步、聊天、共進晚餐、在壁爐旁看電視、還一起跳舞……但塞林格從沒往身體接觸的趨勢發(fā)展,他始終記得我在海灘上純真的樣子,而我才是改變這層關系的人:我們一起坐在出租車后座上,我主動親了他,不久后我們上床了,我告訴他我是個處女,但他不喜歡那樣,我猜他感到了壓力……第二天我們飛往不同目的地,不知怎的他航班取消了,然后我開始笑,我挺高興,這樣我們就能共度下午的時光,尤其是昨晚做愛之后,但我看到他拉下臉來,那是一種受到驚嚇和傷害的表情,看來糟透了。忽然間我覺得他看我的視角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我的航班沒延誤,他急急地把我送上飛機,我知道(這段關系)結束了?!?/p>
正如塞林格在其經典短篇《為艾斯美而寫——有愛也有污穢》中所寫,告別早熟女孩艾斯美那一刻,他的心里“既悵然若失又茫然不已”,類似故事在作家的生命中上演過不止一次。
塞林格的女兒瑪格麗特表示:“他生命中一系列非常年輕的女性其實是他自身愿望的投射,或是他創(chuàng)造出來的角色,因為未經世事時,你感到迷茫、不安全,很容易成為別人希望你成為的人?!?/p>
塞林格昔日的情人喬伊斯·梅納德(Joyce Maynard)曾出版過回憶錄。18歲時她在《紐約時報》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引起不小反響,由此收到53歲的塞林格的來信,兩人墜入情網?!拔耶敃r在尋找一個圣人、智者,尋找生命的意義,而和塞林格在一起,我找到了,但從搬進他家那刻起,我能做的很有限。”
1999年5月14日,舊金山,塞林格昔日的情人喬伊斯·梅納德
喬伊斯在《我曾是塞林格的情人》中爆料,塞林格控制欲極強,性方面也很霸道。他對自己的健康非常在意,飲食極挑剔,早餐只吃冷凍青豌豆,“不煮,但把溫水倒進去”,晚餐則是半熟的羊肉漢堡。
“我們還一起冥想,至少他會冥想,而我會努力嘗試,但我的思緒一直在這世界游走……寫作時,他會套上帆布連衣褲,穿著士兵一樣的制服寫作。他坐在高腳凳上,在很高的桌子前敲打一臺老式打字機,發(fā)出咔噠咔噠的聲音?!?/p>
“每天我都會聽到很多咔噠咔噠的敲字聲,他的床邊有個空間,里頭是保險箱,那里有厚厚兩疊稿紙。他給我看過一個東西,可能是關于格拉斯家族的檔案,在他的世界里,他們就和現實世界里的親人一樣,他呵護著那些人物角色,好比他們就是他的孩子?!?/p>
“我覺得杰瑞沉迷于一種對純真的幻想,而我倆都不可能維持這種幻想太久。有一天電話鈴響了,我聽到他非常簡潔地說話,然后咔嗒一聲掛了電話,他的臉上是一種我從沒見過的表情,‘《時代》周刊知道了我的電話,你毀了我的生活。’確實是我,當時我在寫一本書,快收尾了,但我們從沒討論過我的書出版時,他將如何維持我們之間的秘密關系,而我一直想要一個家庭,生養(yǎng)孩子。3月時我們一起去佛羅里達旅行,帶上了他的兩個孩子,海灘邊上,馬特想放風箏或去水里嬉戲,就是12歲男孩放假時想和爸爸一起做的事兒。杰瑞和馬特玩了一會兒,走到我正坐著的地方,他看上去十分疲憊,他說,我受夠了,以后不想要孩子。我說,那我沒法留下來了。他說,你現在最好離開吧。他給我叫了輛車,告訴司機,把這女孩送去機場,他往我手里放了250美元,然后車就開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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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伊”
“你不想跟我們一塊玩嗎?”
最近有次午夜后在一間咖啡館里
人都差不多走光了
一個熟人碰到我一個人在那里就問我。
“不了,我不想?!蔽艺f。
——弗蘭茲·卡夫卡
塞林格在小說《弗蘭妮與祖伊》中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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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代,塞林格渴望成功;可當成功到來,他卻迅速歸隱山林。
1953年,塞林格厭倦了紐約的名利場和粉絲的追捧,搬去新罕布什爾州安謐的考尼什小鎮(zhèn)。他在鄉(xiāng)間買了塊地,實現了霍爾頓在《麥田里的守望者》中的愿望:在林中建一座小木屋,“不用跟任何人進行他媽的愚蠢沒用的對話?!?/p>
塞林格拒絕訪客,在街上遇見陌生人打招呼,他轉頭就跑。他的晚年照片中,有那么一張頗具戲劇張力:目光嚴厲的塞林格在敲打來訪者的車窗,整張臉都是被冒犯的憤怒。
塞林格所在小鎮(zhèn)經常埋伏著記者,但幾乎沒人如愿以償。塞林格拒絕一切采訪,只有一次例外:一個16歲的高中女孩,提出要為校報寫篇文章,他予以回應。但當看到文章最終發(fā)表在公開雜志上后,塞林格失望地在房子四周搭起了鐵絲網,豎起兩塊“不準擅入”的牌子。
叢生的樺樹和鐵絲網阻擋著人們的視線;紅色小倉房和蔬菜園旁流淌著小溪;溪對面的混凝土單間里有這個作家所需的一切:書、打字機和檔案柜。
譯林出版社出版塞林格全集
據喬伊斯回憶:塞林格的家非常簡單、安靜,沒有任何照片、信件等個人物品?!八目蛷d里堆著好幾疊《紐約客》,房間里每個角落都堆滿了書和電影卷帶,《馬耳他之鷹》、《卡薩布蘭卡》、《三十九級臺階》、《貴婦失蹤案》……全都是些老電影。他最愛《消失的地平線》,那個故事講述了一個永遠不會老的地方,然后他說,唯一能飾演霍爾頓的,只有他本人?!?/p>
1950年,好萊塢將塞林格的短篇小說《康涅狄格州的威格利大叔》改編成了“需要四塊手帕”的催淚商業(yè)片《我那愚蠢的心》,塞林格鄙夷至極,因著這部“商業(yè)垃圾”,他不再出賣任何版權給好萊塢,執(zhí)導過《龍鳳配》和《日落大道》的比利·懷爾德曾托人說服他授權將《麥田里的守望者》搬上銀幕,塞林格冷冷地掛了電話——“告訴比利·懷爾德,別來煩我!”
自從《麥田里的守望者》第二版之后,按照塞林格的要求,他的照片不再出現在書皮上。塞林格拒絕任何讀書俱樂部活動,也極少離開自己的隱居所,只不時開著吉普到城鎮(zhèn)購買食物和報紙,一個潛伏許久的攝影記者曾偷拍到他在郵局前的照片。想接近塞林格的人只能給他寫信,但通常收不到回復,因為他囑咐出版社,直接把來信燒掉。
有時塞林格會去佛羅里達度假,或是與同樣低調隱居的《紐約客》前主編威廉·肖恩碰個頭。他們在老巴爾的摩酒店的大鐘下見面,那里擠滿了預科學校的學生和剛進入大學的菜鳥。
1965年6月19日,塞林格最后一次在《紐約客》發(fā)表作品——《哈普華茲16號,1924年》。他一度同意將這篇小說出版,最后一刻又撤銷了授權。在出書這件事上,塞林格非常謹慎。他并未將在刊物上發(fā)表的作品全部結集出版,但他聲稱從未停止寫作……據塞林格兒子馬特介紹,整理父親的大量筆記時,他發(fā)現晚年塞林格沉浸于靈性探索,對東方的宗教哲學尤其感興趣。
在《抬高房梁,木匠們》中,西摩打著手電筒給弗蘭妮念了一個故事,那是他最喜歡的一個九方皋相馬的故事?!短Ц叻苛?,木匠們;西摩:小傳》為塞林格最后一部中篇結集,是《九故事》和《弗蘭妮與祖伊》的補充,解密了西摩生前往事,續(xù)寫了“格拉斯家族”的軼聞。
“我等待著生命盡頭的停擺,一半清醒,一半執(zhí)著?!?/p>
塞林格曾說,他身處這個世界,卻從不屬于它。2010年1月27日,這位美國文壇最著名的“隱士”在家中溘然辭世,享年91歲,家人希望他能與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不管這些人是真實的人物抑或是虛構的小說角色……
據馬特介紹,父親塞林格最喜歡《弗蘭妮與祖伊》,“父親重讀《祖伊》比他重讀其他故事次數更多,這個故事脈絡和《麥田里的守望者》有點相似,弗蘭妮陷入巨大困惑,但在書的最后,她走出了精神困境……當你說我們每個人都是霍爾頓時,我想到祖伊最后對弗蘭妮說:啊,伙計。那是基督他本人。讀到結尾,我真的特別感動。與世界為敵,不如用上帝的智慧好好生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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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麥田里的守望者》《九故事》《弗蘭妮與祖伊》《抬高房梁,木匠們;西摩:小傳》《守望麥田:塞林格傳》《守望者塞林格傳》《夢幻守望者:我的父親塞林格》《我曾是塞林格的情人》《J.D.Salinger:A Literary Reference to His Life and Work》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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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記者? 李乃清? 實習記者? 陳梵????
編輯? 周建平? rwzkjpz@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