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晚報》出刊最后一期頭版致信感謝讀者
地鐵一號線最后一站的出口正對著都市路,2011年落成使用的解放大廈是都市路上的地標,有自己的Costa咖啡館和全家便利店,甚至有專為大廈準備的公共自行車點。
城市化讓原本位于城鄉(xiāng)結合部的地鐵末梢又長出5號線延伸,解放大廈周邊甚至有了城市CBD的意味。但這一切都難以抹去它成為《新聞晚報》最后一站的命運,而關于這一輪報業(yè)改革的“出口”卻尚在摸索中,“延長線”會伸向何方也未可知。
《新聞晚報》的員工在招聘咨詢會尋找就業(yè)機會
從望平街到都市路
入駐都市路兩年的《新聞晚報》記者回想起來,“壞日子”似乎就是從搬到新大樓開始的,一度大家都覺得新樓的風水不好。
公開數(shù)據(jù)顯示,《新聞晚報》的廣告營收表面增長一直持續(xù)到2011年。2010年約為1.6億,2011年為1.7億,2012年降至1.5億,到了2013年則將近1億。
回想2011年八九月間,解放日報報業(yè)集團上下數(shù)千人,春風得意地一邊營收創(chuàng)新高,一邊搬進豪華辦公樓。初搬到新樓的采編人員,在新樓門口留下了當時意氣風發(fā)的合影。
搬家第三日的《解放日報》刊發(fā)的“新聞視點”以“告別報館街,邁步從頭越”為題。文中記錄著,1995年,在漢口路解放日報舊樓中,用3個月時間“告別了紙與筆”,實現(xiàn)電腦采編。
報社搬遷后,為方便住在附近以及在附近采訪的記者,漢口路舊樓仍然保留了發(fā)稿平臺。每天上午,不愿遠途到地鐵末站的記者聚集在那里寫稿、發(fā)稿。
“時代的進步,技術的發(fā)展,報業(yè)的變革,令一位在解放日報印刷廠工作了40年的老員工笑言:恍如隔世。而無論技術如何嬗變,這張報紙對這座城市的守望,不變。”又一輪新技術的嬗變來臨時,重讀這段話,多味雜陳。
更大的悲嘆來自歷史。那是一個“凡是報紙,都被稱為‘申報紙’”的時代。
2011年前《新聞晚報》所在的解放日報舊樓,那里曾是中國報業(yè)的“艦隊街”。南起福州路,北至南京路,今山東中路一帶的望平街,從上世紀初起便是“中國新聞集散地”、名動中外的“報館街”。
上海灘最有影響的三大報館設在望平街附近,在望平街和三馬路(今漢口路)交界的十字路口,西側是申報館(今漢口路309號),東側是新聞報館,時報館設在望平街南側的四馬路(今福州路),三大報在此地成鼎足之勢。加上1936年《大公報》的加入,至20世紀上半葉,望平街鼎盛時期,星羅棋布著四五十家報館。
曹聚仁寓居香港后,念念不忘當年上海報館街,他描述當時盛景:“望平街這條短短的街道,整天都活躍著,四更向盡,東方未明,街頭人影幢幢,都是販報的人,男女老幼,不下數(shù)千人。一到《申》、《新》兩報出版,那簡直是一股洪流,掠過了望平街,向幾條馬路流去,此情此景,都在眼前。”
如今申報館底樓的茶餐廳倒是每日人滿為患。當年出沒于此地的著名報人史量才、于右任、張季鸞等,成為一尊尊塑像移至都市路解放大廈7樓的一間間閃著金色光華的會議廳內(nèi)。那些石破天驚的報界往事被懸掛在新大樓的墻上供人瞻仰。只是眼看著這段歷史的句號,已經(jīng)在這棟新樓里開始畫上了。
12月23日,上海,報刊亭擺放著當日出刊的《新聞晚報》
最后的10樓
新大樓10樓是《新聞晚報》的采編中心,繞著6部電梯呈環(huán)形分布。消息是圣誕夜前日下午公布的。此前有一些風聲在傳,但沒人相信是真的。編輯劉念(化名)確認??⒈日焦荚绨胩欤?ldquo;因為上午接到領導的要求,臨時要把已經(jīng)上版的2014年度報紙征訂廣告撤下來。”
下午,新成立的上海報業(yè)集團黨委書記、社長裘新宣讀手中的“死亡通知單”。坐在臺上的《新聞晚報》總編輯壽光武像往常開會一樣準備鼓掌,在一聲清脆的掌聲后,發(fā)現(xiàn)臺下《新聞晚報》采編員工沒有一個鼓掌,壽光武的雙手僵在胸前。
接下來幾秒都是沉默。像是在確認一切正常之后,主持的上海報業(yè)集團總經(jīng)理高韻斐接過話筒繼續(xù)議程。臺下的人們無心聽下去,開始交頭接耳,但并無過激反應,間或的嘆氣聲倒像會議不間斷的節(jié)拍。
在接下來幾天的報紙頭版右下角位置,“休刊公告”反復刊登。2013年倒數(shù)第二天上午,攤在記者編輯案頭的報紙上,國際周刊版面刊登了一篇《紙媒凋零,大眾傳播不能只改變形式》,似乎是一種含蓄的表達。但是編輯接到的通知是,不能在報紙上渲染自己的“末日情緒”。
然而,這種情緒還不可阻擋地彌漫了整個10樓。10樓的綠色植物占據(jù)了格子間的每個空間。記者編輯們隔著婀娜的吊蘭說話,話題最初并不涉及休刊。因為這一天是出分流崗位的時間,“所以從消息公布到最后一天,大家看起來比往常工作更認真些??傁牒煤帽憩F(xiàn),爭取能有個好的去處。”
大部分人是不知道去向的,雖然報業(yè)集團的允諾是“每個人都會有去向”。12月28日,美編室有人開始收拾東西離開的時候,凄涼還是蔓延到了在場的編輯。在報社微信群里,不斷有人轉來各處的用工信息,這讓大家突然覺得溫暖起來。
體育記者正在寫一條足球隊球員轉賣的消息,邊寫邊聊的最后,她嘆了一句:“跟我們一樣??!”稿子寫完后,記者問編輯是否要看稿。編輯說:“你直接發(fā)上發(fā)稿平臺,我可以上去看。”有人說了句風涼話:“xx也是有權限的呀!”編輯回:“以后就沒有了!”
這一天的《新聞晚報》A疊24個版有十多個版的廣告,翻報紙的人嘆息:“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份要關門的報紙?。?rdquo;
記者們最尷尬的是,一邊迷惘著自己的方向,一邊不斷接到自己條線上打來的退訂電話。大多數(shù)記者都承擔著年末報紙征訂的任務,現(xiàn)在他們要幫人咨詢?nèi)绾瓮擞喕蚋挠?,出于禮節(jié),掛電話前,還會與對方寒暄一句:“不管怎么樣,以后多聯(lián)系。”
10點半,有人來通知中午會有競聘崗位公布在內(nèi)部網(wǎng)“報米花網(wǎng)”。通知的聲音伴隨著一首姜育恒的老歌:“為什么,經(jīng)過多年以后,所有的愛與恨不能淡薄……”
辦公室內(nèi)聚起的幾個人被一個關于換什么車的話題吸引,高聲討論起來。在歷數(shù)了一串中高檔車名后,聲音越來越弱,最后變成幾個人的竊竊私語,話題也早就轉換成了休刊遣散。”
“我們家剛買了房,我就跟我老婆說單位要關門了。”
“反正合同已經(jīng)簽了,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
“先拿一筆遣散費再說。”
這樣的對話最后飄向了報社3樓的食堂。
一場招聘會
下午1點30分,解放大廈7樓。
一場由報業(yè)集團辦公室為《新聞晚》報員工舉辦的內(nèi)部分流咨詢會,正在等待中。兩個月前,經(jīng)中共上海市委批準,由解放日報報業(yè)集團和文匯新民聯(lián)合報業(yè)集團整合重組的上海報業(yè)集團正式成立。
一位記者的桌上,還擺著一份紅頭文件“我為集團獻一策”,從集團發(fā)展、報業(yè)調整和資源整合三方面聽取員工的意見。“你覺得,集團最應優(yōu)先發(fā)展的是資本運作、地產(chǎn)運作還是哪一方面?什么樣的項目是適合集團的好項目?錢從哪里來?你覺得最迫切需要集團提供的高水平服務是什么?發(fā)展新媒體,你又有何新招?”新成立的報業(yè)集團將全國報紙面臨的現(xiàn)實問題拋向每一位員工。
新聞晚報的員工當然沒想到,在高層報業(yè)調整的宏大計劃中,他們是被分流的一群人。分管員工分流工作的集團總編辦陳怡覺得要論及此事,她的身份是敏感的。新的集團成立了專門的報業(yè)改革推進辦公室,但是辦公室工作人員稱“目前也還在摸索,不適合多講”。
上海報業(yè)集團旗下各子報或多或少領到幾個分流任務。子報相關領導,在陳列著上海報業(yè)發(fā)展展覽的7樓不同會議廳內(nèi)接受咨詢。
提前幾分鐘,《新聞晚報》員工陸續(xù)從10樓來到7樓。配備真皮沙發(fā)、溫水和自動洗手液的7樓大廳內(nèi),光亮的大理石清楚地映照著焦慮的人群。子報領導接受咨詢前的會議將咨詢會拖延了15分鐘。咨詢會負責人面對愁眉苦臉的員工,安慰說:“一技在身,到哪都不用愁。”
采編崗位78人,經(jīng)營、管理21人,校對、排版6人,在這樣的限額下,總有數(shù)十人是會淘汰出局的。細看幾家大報的用人要求:3年以上經(jīng)驗、中共黨員、中級以上職稱……這些條款將剛剛入職一兩年的員工擋在一些職位之外。
“文匯報”的標牌前,幾位編輯對其招聘崗位產(chǎn)生了疑惑。“攝影美術部美術設計編輯,這是要側重編輯呢,還是美術設計呢?”“要聞部視覺編輯,這是需要編稿件和控制版面的編輯呢?還是要視覺版式設計的呢?”
《新聞晚報》的編輯與大多數(shù)傳統(tǒng)報社的編輯一樣,編輯通過版式來實現(xiàn)自己的編輯思路,版式掌握排版軟件的使用技術?!段膮R報》的答復是:“我們要求兩者相結合的編輯。”前來問詢的編輯憂心地搖搖頭:“我們這里好像沒有這樣的人,如果招不到,您這個崗位會空著嗎?”“我們期待奇跡發(fā)生。”接受咨詢者笑著說。
與《新聞晚報》宣布休刊同時,上海另一份報紙——《東方早報》,宣布斥資逾億發(fā)展新媒體。在招聘會上,《東方早報》新媒體負責人與《新聞晚報》面臨失業(yè)的員工見面了。壽光武握著這位負責人的手說:“你曾是我們晚報的實習生啊,只不過你要比晚報的同事們幸運。”
根據(jù)行政部門的要求,在關?!缎侣勍韴蟆返耐瑫r,《東方早報》被要求建立一個網(wǎng)站,網(wǎng)站將于明年上線,側重調查和思想兩方面,指令要求:新媒體與紙質媒體“融合發(fā)展”。
東方早報新媒體的招聘在新聞晚報內(nèi)部和社會招聘同時展開,預計招收150人左右。他們在《新聞晚報》宣布休刊當日,即已收到這些同行的橄欖枝。“但是我們所有員工都是勞務掛靠,不存在編制問題。”這也是不少員工擔心的問題。
到東方早報新媒體招聘咨詢的人并不多,幾名年紀大些的員工坐下來,說的依然是:“我沒接觸過新媒體,擔心不適應。”得到的回答是:“我們都在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