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丨我都說了我是一個普通人 對話梁家輝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張明萌 日期: 2019-12-05

“我覺得角色不用我來挑,只是希望不同的導演對我有不同的幻想,不要把我定性在某一個角色上。你要我自己寫的話,我是不會寫一個劇本或者角色給自己的,但是其實我每天都在寫我的人生劇本”

本刊記者? 張明萌? 實習記者? 包莉婷? 發(fā)自佛山

編輯? 楊靜茹? rwzkyjr@163.com

圖/梁家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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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下西裝后,梁家輝明顯放松了許多。他換上汗衫,開了一瓶啤酒。他善于表達,用詞謹慎,不憚表露好惡。談到身份認同,他越說越激動,甚至拍起了桌子。

今年下半年參加綜藝以來,梁家輝明顯感覺自己體力不如從前。他曾破過香港100米短跑紀錄拿到冠軍,但現(xiàn)在只覺自己是用久了的鋰電池,不管充得多滿,只有一半的電量。

梁家輝在重慶武隆參與綜藝節(jié)目錄制 圖 / 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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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起在徐克工作室的日子,他雙目放光,聊到李翰祥時亦興奮不已,他不時站起來手舞足蹈地示范兩位導演如何導戲——指尖夾的煙隨著手勢揮散到空氣里,飄到一旁的化妝臺上,鏡子上貼著他的新角色,為了更像,他每天要坐這兒化妝近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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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翰祥走內心,徐克重畫面,杜琪峰精準,王家衛(wèi)騙錢

人物周刊:第一次演電影就拿獎,是什么樣的感受?

梁家輝:拿獎的時候我就明白,這個獎不是我拿的,是李翰祥拿的,他讓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愛在別鄉(xiāng)的季節(jié)》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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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愛在別鄉(xiāng)的季節(jié)》拿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的時候呢?

梁家輝:獎項從來對我來說就是一場秀而已,為什么這部電影在香港沒有拿獎?哪里都沒有拿獎就在臺灣拿獎?因為那部戲就是整體講大陸不好啊,臺灣必須標榜,你看這個大陸人的下場。

全世界的頒獎典禮我都跑遍了,要不就是市場,要不就是政治,都是小圈子的,大家做一場秀,今年應該頒給哪個。當初開會,誰誰誰可以送展,誰誰誰可以去金棕湊一下哪一個國家哪一個導演的電影,誰誰誰去其實他們都有名單的,你以為真的免費邀請你去玩啊,穿一些奇裝異服什么的去秀一下。

后來大家都說,梁家輝你怎么拿那么多獎???我的第一個獎,香港那年唯一的大片,我兩個提名:最佳新人,最佳男演員。新人沒拿到,那年給了鄭裕玲,她演了《花城》。(有了這些經歷,)我對于獎項真的不會有什么期待,所以很老套的,人家說梁家輝你有很多提名啊,你有沒有什么期待?我就說,沒有啊,能獲得提名就是一種肯定,就OK了。

人物周刊:我們熟悉的故事是李翰祥想捧你當明星,但你說想當一個演員。當時他的態(tài)度是怎樣的?

梁家輝:很多報道說他很生氣,其實也不是,他永遠就是一副黑臉。后來我理解他這句話,因為我是全新的人,他的兩部片子把我?guī)У接皦撤N特定的高度,我第一部片子就拿來影帝,他覺得我發(fā)展下去應該更上一層樓的,雖然我拿了影帝,但還不是明星。

人物周刊:他覺得那時候哪些人是明星?

梁家輝:他捧出來的都是明星。那個年代,不管新人舊人,舊人原來就是一個演員,經他手捧出來就是一個明星,出來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那時候有一個女明星叫胡錦,沒身材,什么都沒有,怎么去做脫星呢?但是在李翰祥《金瓶雙艷》里,不用脫也是最妖媚的一個,她立刻成為明星。所以在李導演的概念里頭,我要不不捧你,要不把你捧出來就必須成為明星,而不是又跑回去跑龍?zhí)?,那只是戲多一點的龍?zhí)锥?,在他們眼里,其他導演捧出來的根本差太遠。

左起:梁家輝、劉嘉玲、徐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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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他的意思是明星不是不需要研究角色,只是范兒不一樣?

梁家輝:后來我才捋出來一套自我理論:一個有眼光的導演,面對一個一竅不通的梁家輝,一下子把我捧成明星,我成為明星以后,會不會演能不能演(不重要),因為觀眾看的不是我的演技,已經看到我最耀眼的一面,看到我的范兒。當然在他們(導演)眼中,我還是會琢磨怎么去演,那可以把我捧得更高,高于所有不會演的明星。

但我捋出來的一套是,我要先把我要演的一套東西做好,演得不錯,完了以后,慢慢找一個機會、找一個角色,讓我更上一層樓,讓觀眾認為我是演技派的明星,而不光是一個明星。我覺得胡錦成為明星雖然很好,她根本不用脫已經是一個明星,但到最后還是逃不了“脫星”的標簽。我們以前還有脫了(也)不是明星的那種,廣東話叫“肉彈”,只懂得露肉,而不懂得演戲,有多少露多少,能露多少露多少,但也只是一個“肉彈”啊。我認為必須要清楚怎么去演好一個角色,成為一個懂得演的演員的時候,再找機會成為觀眾口中的明星。因為明星不是自己講的,沒有別人覺得你是明星,即使你會飛你也不是明星。

導演歸導演,我永遠同意,不管你是多大的巨星,只要你承認自己是演員,電影不是一個人拍,不是一個導演拍,是一個整體在拍,包括現(xiàn)場一個小工。演員只是這個劇組里頭控制在導演手里的一個小螺絲,永遠是導演的工具。這可能是我入行的時候,我?guī)煾道詈蚕閷а葙x予我的一個基本概念,雖然他是大導演,但是他跟整個團體探尋、工作的時候態(tài)度很認真,大家都會很安靜,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這才是大導演。我畫面擺這里,你們自己來看。跟徐克一樣。李翰祥初步讓我了解如何制作電影,徐克讓我進一步了解電影世界。

人物周刊:你說在電影上面徐克是第二個對你意義重大的人,主要是指在幕后的那些制作給你的啟迪嗎?他在導戲的時候會給你一些什么?

梁家輝:他不導戲。他導畫面的,他畫面感很重,知道需要什么畫面。李翰祥導演是走內心的,徐克是走畫面。每一個導演都不一樣,什么導演都是“你們有什么發(fā)揮出來看看”,那個時候是沒本子的年代。

人物周刊:和王家衛(wèi)的合作順利嗎?

梁家輝:王家衛(wèi)在香港搞了很久,一直在棚里郁悶,還叫韓國的記者團來拍紀錄片。王家衛(wèi)是一個很會宣傳的人,大家都覺得他很有品位,很什么大道理。我那個時候就形容他,如果你是一個攝影師的話,你今天找我來拍照,一天十萬張照片,就讓你挑出一張來,你會挑不出來嗎?如果拍十萬張照片都挑不出一張來的話,你是什么攝影師?一個鏡頭,我最高紀錄是49個take,梁朝偉是60多個take,但他到最后用回第一個take,他不是耗我們青春浪費我們時間嗎?也不告訴你該怎么演。“這樣可以吧?”“再來一次?!本瓦@樣做了十幾次,完了以后他用回第一個,你說生氣不生氣?但是也不會跟他翻臉,根本沒心情沒時間,你快拍完我還有下一組。

人物周刊:杜琪峰呢?

梁家輝:杜琪峰是很準確的一個人,他電視臺出身,是王晶的老爸天林叔帶出來的,那個時候TVB的制作質量非常高。所以杜琪峰其實融合了很多不同的導演風格。他有大導演的派頭,也有很個人的內心世界,他的畫面也可以講故事。王家衛(wèi)呢,就只有畫面可以講故事,騙錢,騙老板的錢,騙老板的時間,騙演員。

人物周刊:他怎么能騙到呢?

梁家輝:他嘴巴很厲害啊,騙什么啊,誰都騙!我們開玩笑說他是大騙子?。ù笮Γ?/p>

1990 年第 27 屆臺灣電影金馬獎,左起:“最佳男主角”梁家輝、“最佳女配角”張曼玉、“最佳女主角”林青霞、“最佳男配角”張學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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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承認我有太多看不過眼的地方

人物周刊:香港近年的電影,涌現(xiàn)出一批關注社會基層和少數(shù)群體的主題,像《幸運是我》《淪落人》等等,都得到了獎項上的青睞。

梁家輝:我們以前的更偏社會現(xiàn)實,現(xiàn)在都是政治過敏的電影。以前很多實況劇,有很多真的很……現(xiàn)在都是政治過敏,內地的人最敏感一些什么,就挑什么來拍。所以香港電影現(xiàn)在所謂新導演的這種想法,就好像內地最早的地下電影,最敏感的那種題材才拍。他們就是這樣子反叛挑題材。這些都不輪到我來評議。

電影在美國是一個工業(yè),人家有一年的計劃,就好像巴黎時裝一樣,人家一開始,就已經把所有巴黎的時裝公司叫去開會,有一個總舵主,今年我們要帶動世界潮流,什么顏色?綠色,OK,你們各自挑綠色的設計。高跟鞋,今年是零鞋跟,還是粗跟,還是厚底,都有規(guī)定的,人家是一個系統(tǒng)性的工程。

到目前為止,香港電影都沒有,制片廠都已經沒了,內地有不同的制片廠,但其實某些程度上還是獨立電影的階段,誰有錢,拿出來投資。

人物周刊:那以前邵氏制片廠算是這種類型?

梁家輝:人家有計劃,有多少導演,有多少個演員,有多少工作人員,今年計劃要開幾部戲,哪一種類型的,交給導演、編劇你們去搞。

人物周刊:所以香港電影在退化。

梁家輝:香港新導演現(xiàn)在問政府要兩百萬就出來拍,他能拍出一些什么來,你說?整個隊伍都是演藝學院的同學,一些攝影系的、編導系的、制片系的、演員系的,找?guī)讉€來安排,對吧?這樣的制度下面可以有好電影嗎?

而且大家都歪掉。電影本身是一個娛樂,是一個必須帶商機、商業(yè)性的,而不是突然一部爆了,觀眾很喜歡啊,就老是拼命往那種題材鉆,應該百花齊放才是,對吧?其實你看現(xiàn)在大陸電影市場也是這樣子,這么一個火了,一窩蜂涌上去。沒商業(yè)元素、沒有契機,大家審美疲勞了,就搞一些什么小文藝啊,要不然就再弄一個王××出來啊,有什么小鮮肉、韓風啊……最近韓風怎樣?OK! OK!就把小鮮肉這塊來一個什么,都是看著潮流走。

我在內地老說一句話,但是沒人敢寫出來,我說千萬不要步香港電影的后塵。難得現(xiàn)在內地的戲院,能把以前一直坐在電視機跟電腦面前的觀眾抓回電影院,千萬不要把他們再趕回電腦世界,那么難得,那么好的票房,不要讓他們看兩三部,(之后心想,)唉,我還是回去下載到電腦看。

人物周刊:這會讓你感到無奈嗎?

梁家輝:沒有,不是無奈,是大家根本不團結,整個電影界沒有一個總舵,或者是沒有一個策劃在說,今年大導演可以拍什么,中導演可以拍什么,小導演可以拍什么。限制題材,OK,可以在限制的范圍之內找出一個能拍的啊。其實從我剛進內地的時候,剛改革開放,那個時候對電影題材更限制,現(xiàn)在已經開放得不得了了。

人物周刊:用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垂簾聽政》會受到限制嗎?

梁家輝:用一個現(xiàn)代觀眾的看法,哪個戲挑出來沒有問題呢?

但中國畢竟有13億人民,56個民族啊,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語言。在政策里頭選出你覺得最動人的故事,何必要在題材上面下功夫呢?56種文化讓你挑,我喜歡拍大漠就大漠,喜歡拍高山就高山,對吧?現(xiàn)在技術啊投資都很到位的時候,干嘛要把它搞糟?

我在這個圈子干了四十年,必須承認我有太多看不過眼的地方,但問題是我沒能力去改變,對吧?如果有意見真的讓我受不了的話,我就退休啊,我現(xiàn)在可以完全不拍的,對吧?真人秀來邀請我,我看到那個題材,能帶兩個女兒去讓她們感受一下,也可以幫她們賺點錢,何樂不為?但如果這個真的是把我折騰得什么,我就真的什么秀都不來了。

《東邪西毒》 (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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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不認英國的passport

人物周刊:你之前采訪的時候提到說拍《垂簾聽政》《火燒圓明園》是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去故宮,那個時候你的家國情懷就開始了?

梁家輝:家國情懷我一直有,因為我從小就不認定英國的passport,明明是一個中國人,只是在鴉片戰(zhàn)爭的時候,把香港給英國人來管。我從出生的那天香港就是英國人在管,為什么你要給我一個英國British Overseas Passport?香港是屬于英國人的嗎?我還是英國海外的二等公民護照哦!操!

人物周刊:你是從多大的時候有這樣的想法?

梁家輝:一開始懂事的時候,一用護照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因為我就覺得這些人對自己身份那么不認同的話,你倒不如移民去英國,你看人家怎么待你?

人物周刊:那你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是從哪里來的呢?

梁家輝:當然也是回到北京拍戲的時候,我是82年回來,那個時候的中國內地,北京,人們身上就三種顏色:綠的、灰的、藍的,而且都是一套,女人還偶爾可以有一條花裙子,但也不會很花。那時候長安街沒車的,每天看到有驢車拉著大白菜過。計程車都是法國進口的雪鐵龍,而且是法國都丟棄了的賣到中國來。我們那個時候坐的那種其實叫“面的”,一臺小三輪車蓋一個蓋子,完了能擠多少人上去就擠多少,到下斜坡路時,司機為了省油會突然把火滅掉,完了一個空擋,讓它自動滑行,一直到平地,“PIA!”再重新發(fā)動。

人物周刊:為什么會讓你產生身份的認同?相比之下香港更先進。

梁家輝:在我來講,是因為我那個時候回來,從82年歷年來看到中國的整個巨大變化。我從路上沒車看到最擁擠的車、最擁擠的馬路,我從路上沒人看到變成現(xiàn)在所有人都在北京街頭。我那時候進故宮拍戲,故宮里都是沒人的。

人物周刊:這個跟你小時候對國家的認同怎么勾連起來?

梁家輝:小時候根本沒有什么概念,我只不認同自己是拿英國海外二等公民護照的這么一個身份,每到外邊去玩,要看護照,不是說香港。你什么人?香港人?你連香港人都不是。

人物周刊:1997年香港回歸的時候,你開心嗎?

梁家輝:我不會太興奮啊,我從中英談判條約開始就開始拍戲了,那個時候在忙,沒有時間去想,對祖國張開懷抱啊,我怎么樣我怎么樣。好了,終于等到有一天我們算是正式回歸了。但是也沒有過度的榮耀感,或者是那種“??!我終于可以回來報效祖國!”我那個時候已經在內地拍片了。

人物周刊: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你會很失望嗎?

梁家輝:沒有啊,也沒辦法改變,失望什么?努力做好自己來證明啊。說實話,我一向不要證明些什么,不管回歸前回歸后,我一直在努力證明我自己。我結婚的時候沒人敢相信,也有很多人來警告我,說你不要害人啊,耽誤人家女生,我生小孩的時候也是。后來證明我當年那么早娶,那么早有小孩,成了這個家到今天,我應該是最成功的一個人,我身邊有的人都離了婚了,移民了,分居了,有些回流了。你們當年就逃啊,拿了這么一點點錢,以為加拿大買個房子,哇,我下半生就怎么樣。好,你去,你在人家地盤上面,你要找工作,你以為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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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圈不是染缸?

人物周刊:我看了你之前寫那本《尋常筆墨》,那本專欄里面有一篇你寫秋天的,你說你不喜歡秋天?

梁家輝:沒有,現(xiàn)在秋天,很喜歡啊。秋天、冬天拍戲要下水啊,春天、夏天拍戲要穿棉襖啊,因為你拍的戲剛好是下一個檔期,就那個時間嘛,你不能說冬天放一個戲你在跑沙灘,還陽光普照,肯定氣氛上會有一點配合檔期去拍的。

我很早就說了,有一天我真的受夠了,就不拍了,不管多喜歡演戲,但是沒辦法拍。到現(xiàn)在我還是有癮在里面。我從來沒有大想法,我要改變電影圈,我要改變整個大環(huán)境,我要怎么樣怎么樣,我做好我自己本來的事情就好,別的不要管。你們看娛樂圈是染缸,對,我同意,但哪個圈不是染缸?

人物周刊:你當時說你不喜歡秋天,是因為覺得秋天有些衰敗的。

梁家輝:那個時候總會覺得春天好像應該是怎么樣,夏天應該是怎么樣。因為我活躍好動,小時候就是一個運動的中堅分子,我喜歡下雨去踢球,我喜歡跑沙灘,秋天就看見落葉,好像有點蕭條,原來很茂密的樹,就剩下樹干跟樹枝,連最后一片黃葉都掉下來。那個時候有閑情去看這些東西,你才會有感觸,才能寫出來,現(xiàn)在我哪有時間看這些東西?

人物周刊:你現(xiàn)在還會有什么不安或者擔憂嗎?

梁家輝:沒有啊,外界的所有任何事情影響不了我自己的。我每天先看新聞,替別的國家擔心而已。

人物周刊:關于自己的人生,未來有沒有擔憂的東西?

梁家輝:生老病死我都看透了。

人物周刊:怎么個看透法?

梁家輝:我不怕死,我不怕老,我已經生下來了,但是我就有點怕病,人到年紀大的時候病其實不是你個人的痛苦,是對全家人的一種負累。

人物周刊:所以現(xiàn)在拍戲還是會讓你開心的。

梁家輝:在現(xiàn)場我絕對開心,但是看見不專業(yè)的我就很生氣,你們是來混的還是來做的?你知道這場戲講什么嗎?

左起:梁家輝、葉玉卿、梁朝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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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你第一次覺得拍戲開心是什么時候?

梁家輝:其實每天都很開心,其實我在工作環(huán)境里面就很開心。接受采訪我都覺得很開心。我以前接受采訪,就覺得很郁悶,怎么問來問去,都是那幾個,找點別人來寫嘛,對不對,(不要總是)寫我跟我老婆,寫我的家庭……我都說了我是一個普通人,我的生活跟我的家庭跟其他有生活有家庭的人是一模一樣的,還是吃喝拉睡,對吧?不管我現(xiàn)在多富有或者多窮,我還有一張床啊,我還是有瓦遮頭啊,你看這水晶燈、沙發(fā),這么大的房間,多豪華。你給我一個木板凳,我靠墻這樣看電視也可以,累了就舒展一下嘛,人類生活最簡單的追求就是這樣子。

人物周刊:你的追求一直是這樣?

梁家輝:我一直都是這樣子,我從來沒有希望自己大富大貴有名有利?,F(xiàn)在采訪不郁悶,興奮起來,我跟你講很多,回去很多材料可以選擇,而不是好像以前。以前記者問,你跟你老婆江嘉年那么好……我就會答:對,我們從來沒吵過架!而且我們感情越來越好,感情越來越豐厚!現(xiàn)在我會多說一些。哪個家庭、哪對夫妻沒有吵過架,只是大家在爭吵的過程里頭,可能處理方法跟別人有點不一樣。我們不會大吵,但是意見不一樣的時候總有,而且經常有,但是我們處理方式很好,要不就我先走,要不就等她先走,大家好好想一下,為什么剛才會有矛盾和沖突?想一下,我剛才講的那句話,真的有點過分,那我先回去道歉。“不好意思,我剛才是有點惹你生氣?!薄拔覜]生氣啊?!边@樣一個簡單事情,馬上過去了,哪像現(xiàn)在的人,就為了一粒米那么小的事情,一吵就離婚。“你不要回來!”“分手??!”“你一點都不照顧我的情緒、我的情感!”分手了!分手了!離婚了,離了!大家一起生活幾十年,你還吵什么?

人物周刊:你的復雜都留給角色了吧?

梁家輝:這是我的人生角色啊。別人說我喜歡你,你想演什么角色?我覺得角色不用我來挑,我只是希望不同的導演對我有不同的幻想,不要把我定性在某一個角色上。你要我自己寫的話,我是不會寫一個劇本或者角色給自己的。但是其實我每天都在寫我的人生劇本。一天不死,就還有新的東西。當我完了,眼睛一閉兩腿一蹬的時候,我人生的劇本就完了。久不久不是我講了算的,不是我能寫進我的人生劇本的,不是我說:哎,我必須活到一百零三歲,現(xiàn)在開始計劃一下接下來的四十年我該怎么過,是不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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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8期 總第818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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