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丨安娜·布蘭迪亞娜 詩歌把人們從難以忍受的不安中解脫出來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翟頔 日期: 2019-12-17

“以前我用詩歌抵抗那些就在我身邊的、非常頑固的邪惡,現(xiàn)在用來抵抗世界范圍的惡魔” “東歐解體后,讀詩的群體比之前少了很多……冷戰(zhàn)以前我的詩集能賣10萬冊,現(xiàn)在賣7000冊”

特約撰稿? 翟頔? 發(fā)自香港、成都

編輯? 雨僧 rwyzz@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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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拉夫語系是充滿陰影的?!?/p>

當今羅馬尼亞最重要的詩人安娜·布蘭迪亞娜在今年舉辦的第六屆“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的一場世紀對話中,這樣描述她的母語。

采訪詩人之前,我讀到的一篇關于她的文章形容她具有“形而上的悲傷”。

喜歡她的詩歌是更早的事情。十幾年前,她唯一的一本中文版詩集出版。她的詩歌舉重若輕,短句和輕盈背后,是關于威權世界中,自身命運的思考,是無聲的尖叫,以及她后來總是向我提及的隱喻。閱讀她的詩歌,就像一個解讀密碼的過程,在說與不說的邊界相遇,神秘而欣喜。

11月21日,香港,海洋公園旁邊的酒店,采訪安娜。這次“香港國際詩歌之夜”來自四大洲的30個詩人,都住在這個遠離市區(qū)、沒有“硝煙”的山坳里。那天早上,陽光透徹,空氣安寧,她穿一件白色內襯,加藍色西服,長而豐富的荷葉袖是亮點。當她笑盈盈地和我握手時,我腦子里閃過一個采訪中對她的描述:這個民族在她的詩歌中認識到了自己的命運。

她說話總是帶著笑,哪怕是談論嚴肅的話題。我還能聽出羞澀和輕盈,找不到斯拉夫語系中的“陰影”。但在她的詩歌中,具象的影子隨處可見:“草的影子/什么能比這更纖細/同時又更難以抹去呢?”“文字中/最具有價值的/只是影子,/出賣了靈魂的文字,/不再有影子?!?/p>

11月22日,饒宗頤文化館有安娜的朗誦?!跋愀蹏H詩歌之夜”兩年一次,今年是十周年,規(guī)模盛大,地點從香港大學換到九龍的饒宗頤文化館,求得一隅偏安。我第三次到香港參加這個由北島發(fā)起的盛會,詩人的朗誦也聽了很多,之前對法國詩人阿多尼斯印象深刻,這次是安娜。她的朗誦像是在布道,又像在耳語,有天真也有焦慮,語調沒有高低的變換,只有快慢的轉化。她的聲音像溫柔而堅定的海浪,把我推向黎明前的惶惑。

77歲的安娜·布蘭迪亞娜被比作羅馬尼亞的阿赫瑪托娃,著有十八本詩集、兩部小說、七本散文作品,曾獲赫爾德獎、歐洲自由詩人獎和格里芬詩歌基金會終身成就獎等。東歐解體后曾任羅馬尼亞人權聯(lián)盟主席,推動羅馬尼亞加入歐盟,現(xiàn)在仍然是社會活動家,管理一個文化基金。

11月29日,成都,再次見到安娜。這次她開始向我提問,似乎有很多秘密需要答案:中國經濟繁榮,能否導致更大的開放?中國的城市都這么嶄新,你懷舊嗎?我的中文詩集從美學角度看翻譯得怎樣?我可以看看你狗狗的照片嗎?你的頭發(fā)是自然卷還是燙的?這里的女人都是直發(fā)呀。然后好奇地打開我的保溫杯,看個究竟。

11月30日為她送行,在酒店房間,她堅持讓我坐在最舒服的一張沙發(fā)上,自己坐在沙發(fā)前的凳子上,不自覺地又開始回憶。她說東歐瓦解之前,她的詩被封殺,她是沒有可能這樣和記者共處一室的——房間被監(jiān)控,信件被檢查,電話被監(jiān)聽。

對于東歐作家來說,寫作必然被歷史節(jié)點所切割,作家命運和國家命運是如此戲劇性地關聯(lián)著。流放四十多年后,米蘭·昆德拉在今年11月重新獲得捷克的公民身份,而他曾認為“故鄉(xiāng)”的概念只是一個幻想或迷思。米沃什50年代離開波蘭開始他的流亡生涯,但終生用波蘭語寫作,并因此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談到羅馬尼亞現(xiàn)代文學,安娜一直圍繞著一個時間軸展開:一戰(zhàn)二戰(zhàn)時期、二戰(zhàn)后蘇聯(lián)占領時期、58年蘇聯(lián)撤軍到齊奧塞斯庫政權,東歐解體后近三十年的自由經濟時期……

她對集體無意識的敏感,對宏大敘事的反感,對頌歌式話語的警惕,貫穿我們的全部交流。

我和安娜談起我最喜歡的她那首《祖國》(1977),她說是一首愛情詩,可是我讀到的是對祖國的重新定義,是對抗恐懼的解藥。

在你心中我不會思念任何人,

通過綠色眼眶

沉入睡眠的土地啊,

假如我越過

你那疲憊的發(fā)辮的邊境,

我便是個異鄉(xiāng)人。

夢中,我只會

說你的語言,

只為你講述一個個童話,

我的過于短暫的天堂,

我的過于短暫的主人。

外面真冷,

還有濃霧彌漫,

天黑了,時間款款降臨,

可家里多么好,多么溫馨,

當我們互相成為祖國的時候。

“一首詩如此簡單,干凈,透明,甚至看起來都不存在?!?她在一本詩集的后記中這樣描述對詩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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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溫柔的語言來傳達一種痛

人物周刊:你早期的詩歌從表面上看,是輕盈的、精巧的,所用的詞匯是日常的,包括天空、自然、花朵、飛鳥,但深入體會,可以感受到某種掙扎,你怎么看自己的詩歌語言?

安娜·布蘭迪亞娜:我接受采訪時,特別是電視采訪,總有人問我為什么這么愛笑。這是一種對比:我用溫柔的語言來傳達一種痛、一些可怕的事情,更容易讓讀者承受。這并不是我的主動選擇,而是我的天性,也和當時的寫作環(huán)境有關。

我的第一本詩集里充滿天真,雖然我一直很珍惜這種天真的風格,并希望一直保持,但環(huán)境和現(xiàn)實最終讓我變成了懷疑主義者。我的風格從60年代開始形成,文學評論家把我歸入羅馬尼亞新現(xiàn)代主義詩人,后來我的作品逐漸受后現(xiàn)代主義的影響,也更貼近現(xiàn)實。

人物周刊:2010年你的詩集《我的故土A4》(My Native Land A4)出版,得到廣泛好評,被翻譯成6種語言,獲得包括“歐洲自由詩人獎”在內的很多獎項,近些年的詩歌里,似乎出現(xiàn)了更多類似天使、神、時間等意象,以及更抽象的詞匯,如罪惡感、天真、信仰等。你怎么評價自己不同時代的作品?

安娜·布蘭迪亞娜:作者對自己作品的評價并不重要,我不同時期的作品各有它的結局。《我的故土A4》這本書大概是因為出生在恰當?shù)哪甏?,是我幸運的作品,不是最好的作品。

我的作品在冷戰(zhàn)之前和之后也有很大的區(qū)別。冷戰(zhàn)結束之前,迫于壓力,很多觀點不能直接表達,我運用各種隱喻,好像是在用密碼寫詩。詩歌變成了兩個線索,表面上詩歌通過感受文字之美而存在,更深的含義被隱藏。這也是詩歌的魅力,它匯集了歷史、神學、哲學等其他領域無法自由表達的一切,它的間接性使它比任何體裁更能穿透審查制度的墻。

近30年,社會環(huán)境改變了,沒有必要再用隱晦的方式寫詩,這也是一種損失,因為詩歌的精髓就是通過各種隱喻來表達。好處是我關注的內容不同了,表達的范圍更廣泛,我的詩歌也更關注世界范圍的廣泛命題。以前我用詩歌抵抗那些就在我身邊的、非常頑固的邪惡,現(xiàn)在用來抵抗世界范圍的惡魔。

人物周刊:作為女詩人,你是否用女人的視角來解讀世界?

安娜·布蘭迪亞娜:我從來沒覺得我是女詩人。我是我自己。我的詩歌和我的生活經歷密切相關。1959年我發(fā)表第一首詩不久就被禁止,因為我父親在監(jiān)獄里,被認為是“人民的敵人”。1984年發(fā)表了4首詩歌后,再次被封殺。1988年,因為我的寫給孩子們的一首關于貓成為獨裁者的詩歌,被認為影射了對當局的不滿,于是被監(jiān)視居住。不管怎樣,我的詩歌一直關注的命題是正義、自由,以及周遭的人們所受的苦難。

我的詩歌試圖傳達一些抽象的概念,不是哲學思想。希望讀者從閱讀中體驗出另一種生活經驗,就像柏拉圖所說:知識是來自過往生活的某種記憶,是一種自我發(fā)現(xiàn)。

年輕時的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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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你寫作時,心中有理想讀者嗎?

安娜·布蘭迪亞娜:經常有讀者對我說,我的詩歌道出了他們的心聲,印證了他們的信念。我很懷疑我是否做到了,或者我和讀者是否感受著同樣的東西。這也許是一種幻覺。

我最新的一本詩集是《Variations on a Given Theme》(2018),這是一本情詩,寫給我的丈夫,兩年前他去世了。我不認為這是一本書,而是我對他情感的訴說。這本書非常成功。人們買不同的版本,送給那些失去親人的朋友,人們談論這本書時,有點像在藥店抓藥。

詩歌的誕生,就是因為人們渴望表達無法表達的東西,固執(zhí)地去定義那些無法定義的東西,讀詩可以把人們從一種難以忍受的不安中解脫出來。冷戰(zhàn)結束之前,很多詩歌是手抄本,地下傳閱,人們從壓抑的環(huán)境中尋找自由呼吸的可能。我和讀者之間有一種默契:一個是書寫密碼的人,一個是解讀密碼的人,我們共同防止智力上的昏厥。

東歐解體后,讀詩的群體比之前少了很多,寫作方式也改變了,更直接,更開放,詩歌的神秘和隱晦消失了,閱讀方式也改變了。冷戰(zhàn)以前我的詩集能賣10萬冊,現(xiàn)在賣7000冊,詩歌在言論自由的社會,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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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歐人眼中,東歐的詩歌太過沉重

人物周刊:中國讀者對東歐詩歌的了解,多數(shù)來自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最多的國家——波蘭。你怎么看波蘭詩人米沃什和辛波斯卡?

安娜·布蘭迪亞娜:米沃什是學院派,辛波斯卡的詩非常容易讀,而且她的瑞典語翻譯版本非常好,評委是讀了那個版本才給了她這個獎。

人物周刊:米沃什認為,對于詩人來說,古典主義、現(xiàn)實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三者各自構成詩人的樊籠。古典主義的問題在于把傳統(tǒng)變成習慣,使詩人缺乏原創(chuàng);現(xiàn)實主義的問題在于缺乏距離感、流于瑣碎;現(xiàn)代主義容易脫離現(xiàn)實或者自我復制。你怎么看米沃什的這個觀點?

安娜·布蘭迪亞娜:我同意米沃什的說法。他是學者,用學術的方式解讀詩人的創(chuàng)作困境。從整體上看,詩歌存在于一切運動或者主義之前,不僅高于這些概念,而且是不停地打破一切概念。偉大的詩人就是在不停地跳出評論家給出的概念中變得偉大的。

比如古希臘女詩人、古典浪漫主義的代表薩福和美國女詩人、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代表艾米莉.狄金森,她們生活在相距兩千年的不同時期,除了文字創(chuàng)造的氛圍不同,其他都很相似。法國詩人保羅·艾呂雅不再跟隨超現(xiàn)實主義領袖布勒東、打破超現(xiàn)實主義的框架之后,才寫出好作品,因為超現(xiàn)實主義本身是空洞的教條。

總的來說,這些概念都是樊籠,詩人們并不在里面,是文學評論家把籠子罩在了詩人身上,詩人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里面。

人物周刊:說到詩歌的流派或者主義,請介紹一下羅馬尼亞的詩歌傳統(tǒng)和現(xiàn)狀。

安娜·布蘭迪亞娜:羅馬尼亞是一個有深厚詩歌傳統(tǒng)的國家,讀詩是人們的日常。1940年之前詩人的作品屬于現(xiàn)代主義,1960年之后的作品屬于新現(xiàn)代主義。50年代的羅馬尼亞詩歌是空洞的、口號式的。到了60年代,整個國家出現(xiàn)了一段相對自由的時期,新現(xiàn)代主義流派隨之而生。

詩人們想回歸二三十年代的現(xiàn)代主義時期,和當時羅馬尼亞偉大的詩人和作家對話,比如Lon Barbu、Lucian Blaga、George Bacovia、Tudor Arghezi等,在他們身上尋找精神歸宿,這些人在戰(zhàn)時都有過被監(jiān)禁或封殺的經歷,詩人們希望在這些被禁止的文化中產生和當下的關聯(lián)。這群詩人更強調詩歌的美學造詣,反對直接的、口號式的寫作,喜歡大量運用比喻和隱喻,形成內省的、更個人化的多樣風格。在特定的政治環(huán)境中,僅僅對審美的追求都具有強烈的顛覆性內涵,代表了一種政治行為。

新現(xiàn)代主義希望通過和羅馬尼亞二戰(zhàn)以前的傳統(tǒng)文化進行對話,重新認識詩歌精髓,超越意識形態(tài)上的禁錮。他們并非形成統(tǒng)一的美學風格,而是以更多樣化的風格同時涌現(xiàn),一改當時的沉悶局面。

冷戰(zhàn)之后,整個社會發(fā)生巨大改變,思想更解放,自由度更高,現(xiàn)在依然有很多年輕人寫詩,但都深受西歐詩歌的影響,非常后現(xiàn)代。

人物周刊:東歐文學在西方文化中的地位怎樣?

安娜·布蘭迪亞娜:冷戰(zhàn)之后,大量東歐國家的作品被翻譯介紹到西歐,在這之前,更多看到的是蘇聯(lián)文學。在西歐人眼中,東歐的詩歌太過沉重,我認為這正是它的優(yōu)勢所在,因為詩歌最重要的源泉來自苦難。在新的自由社會中,詩歌是抵抗霸權的一種方式,雖然言論自由削弱了詩句的分量。

安娜詩集《我的故土A4》英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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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是他所經歷世界的見證人

人物周刊:你認為詩人和社會責任之間是怎樣的關系?

安娜·布蘭迪亞娜:詩人不是創(chuàng)造者,而是他所經歷世界的見證人?,F(xiàn)實可能把詩人帶入危險境地,比如俄蘇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在前期,他有非常好的作品,比如《穿褲子的云》。但后來他改變了寫作方向。

詩人無法避免地承擔著某種責任,他們總是某個國家、某個地方和某個時代中精神最自由的一個群體。詩歌是語言的精華,詩人是社會系統(tǒng)中的精華,就像19世紀羅馬尼亞詩人George Cosbuc所說——我是我民眾的靈魂,阿赫瑪托娃也稱自己為“一億人尖叫的嘴”。

人物周刊:很多人對你詩歌的解讀,更傾向于政治層面而非藝術層面,你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安娜·布蘭迪亞娜:這是一個奇怪而危險的現(xiàn)象。但在冷戰(zhàn)結束之前并不是這樣,那時候,詩歌就是詩歌,是我們掙扎的方式,它讓我們的精神世界免遭摧殘。人們傳閱地下手抄詩歌時,是活得最自由的時刻。

冷戰(zhàn)結束后,羅馬尼亞分成兩大陣營:一部分人反對集權,但又希望通過這個方式獲得財富和權力;另一部分人希望建立民主的法治體系。我屬于后者,建立了多個民權組織,推動羅馬尼亞的民主法治進程。人們更多時候把我當成意見領袖而不是詩人,讀我詩歌的人越來越少。幸運的是,我的作品開始被大量的翻譯成各種文字,于是我在別的國家又成了詩人。

人物周刊:你認為這個時代還會有偉大的詩人嗎?偉大詩人應該具備怎樣的特質?

安娜·布蘭迪亞娜:以前我認為哪里有苦難,哪里就有詩歌。當下,在市場倫理為導向的消費主義社會中,詩人被邊緣化。通過文化來抵抗物質主義的侵蝕,也許是詩人創(chuàng)造精神價值的契機。

偉大的詩人首先是有最自由和獨立的靈魂,第二,以前的詩人相信神明,現(xiàn)在的詩人需要相信某種抽象的神秘力量的存在。機器人無法寫出好詩,即使它比人類更聰明,也無法感受那些不可言傳和抽象的感情。亞里士多德認為,知識的價值來源于它和人性最根本的連接。現(xiàn)代科技似乎帶來了人與人的隔閡。

人物周刊::作為羅馬尼亞最重要的詩人和社會活動家,你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

安娜·布蘭迪亞娜:我非常忙,從早上10點工作到下午5點。我在管理一個基金會,這個基金會運營包括一個博物館在內的很多文化項目,博物館在羅馬尼亞北部,有60個房間,展覽羅馬尼亞的歷史。

人物周刊:你有什么業(yè)余愛好?

安娜·布蘭迪亞娜:我喜歡做飯,看電影。在我丈夫去世前,我們總是一起看電影,他是作家,也是電影評論家。我18歲嫁給他,直到兩年前他去世,一直都在一起?,F(xiàn)在我和我的貓咪一起生活。每年8月,都會去鄉(xiāng)下的房子住一個月,那里太美了,我可以安靜地寫作。

人物周刊:如果讓你推薦一首自己的詩給年輕人,會是哪首?

安娜·布蘭迪亞娜:《清晨的挽歌》——

起初我答應保持沉默,但是,在早晨

我看見你在門口,

像耕耘麥子一樣耕耘灰燼,

我忍受不住大叫:

“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我徹夜為你下著雪,

我為你把黑夜染成了白色:哦

你知道下雪有多困難嗎!

昨晚你一睡著我就出去了。

當時又黑又冷。我必須

飛向指定的虛空

讓太陽旋轉并昏暗

我必須調整角度讓一切更加閃爍不定

讓雪花為你而飄。

我思考,權衡,測試,模擬

我用眼睛擦亮每一片雪花,

現(xiàn)在我焦慮、困倦、疲憊。

我看見你在耕耘無法復燃的灰燼

在那些白色的禮物上。我笑著告訴你這個秘密——

更多的雪會隨我而來

世上所有的白色將覆蓋你,

從現(xiàn)在開始請了解規(guī)律,

大雪將至,

你的灰燼將耗盡,

孩子們將學會讓雪下得更大,

白色將覆蓋你軟弱的借口,

地球將回歸恒星軌道

如同烈日炎炎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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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整理:楊佳、黃勝偉;翻譯:宋軼男、 董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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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7期 總第817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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